淳安来了新知县的消息,连夜就送到了淳安。
后半夜,海瑞与田三六的二次冲突,也被沈八连夜传了回来。
此刻淳安县衙里,田有禄坐在知县椅子上,面色有些阴沉。
按照大明律,知县不在,他这个县丞自动担任代理知县。
三班六房的头头们全都分坐两旁。
赵班头听完,脸色马上变了:“什么?新来的知县居然敢卸小老爷的佩剑?”
怒喝一声:“好哇!好哇!人还没来淳安,下马威在杭州就施展出来了!”
其他人也大多同样的模样,毕竟能在此处议事的,全都是被田三六制的服服帖帖的。
尤其是听到新任知县说田三六囤粮买地,定惩不饶时。
众人先喜后怒。
喜的是:终于搞清楚小老爷为何不惜得罪浙江乡绅大户,也要囤粮拢民。
原来是为了买地!
可不是?灾民现在全在淳安,粮食名义上和府衙没有任何关系,只等着省里一声令下,他们只要一断粮,马上就能贱买灾民的土地。
胥吏想要改变自身阶级,一跃成为乡绅大户最便捷的方式是什么?
自然是兼并土地!
乡绅大户们哪一个不是大地主?
怒的是,新来的知县海瑞,要断了他们的晋升之路,这可比杀人父母还大的罪过。
“二老爷,小老爷在杭州受了欺负,咱们可不能就这么认了!”被田三六提拔上来的邢房谭司刑马上表忠心。
田有禄心烦意乱,儿子什么气也没和自己通,只是让他回来主持安置灾民的事。
八县十几万灾民,哪里是那么好安置的?
若非他久在地方,如今淳安县衙三班六房上下全都以他们田家为尊,还有足够多的粮食,换做旁人来,非得死伤无数不可。
即便如此,现在也已经有闹瘟的迹象,忙的他连吃饭的空都没有。
“那你说怎么办?”田有禄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
谭司刑心一横,正是表忠心的时候:“不行就弄死那个姓海的。”
此言一出,整个县衙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弄死朝廷命官,那是诛九族的罪过。
可这些规矩是给寻常百姓,还有那些失了势,没有资格利用规则没办法制定规则的人定的。
这些胥吏们在朝廷的官员体系里不值一提,在杭州城内也无人在乎,可是在淳安这一亩三分地上,那就是标准的土皇帝。
但凡他们能够拧成一股绳,上下沆瀣一气,真能做到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事。
有明一朝,被本地胥吏逼死的知县大有人在,虽然最后那些胥吏也被斩监候,可也足以见胥吏们有弄死知县的能力。
如今整个淳安县衙上下,三班六房全都听从田家号令。
只要田有禄下这个决心,他们真能做到弄死知县而无人受罚——无非是手续上的事。
话一说出,再无收回的可能,谭司刑道:“二老爷,各位,小老爷拼死拼活为了八县灾民,险些把命丢在杭州,就算躲进军营,还被人刺杀。就算是要囤粮买地,也是天经地义。我只问一句,咱们大家伙在县衙里这些年,可有这几日捞的多?”
赵班头面红耳赤,有些心虚的看向田有禄:“谭司刑,你这话...”
田有禄见他这副敢做不敢当的样子,愈发不耐烦:“行了,常言道厨子不偷,五谷不收。要让你们不吃拿卡要,和让粮仓里的耗子饿死有什么区别?”
赵班头讪讪笑道:“二老爷英明。”
其他人也都跟着心虚恭维,却全都松了口气。
这话当着田有禄的面点明了,日后小老爷若真要拿这事问责他们,自有田有禄顶着。
可这事一说开,众人也就没了退路——靠着田家吃的盆满钵满,如今田家有事,你敢不出头?
谭司刑胆子更大:“这姓海的知县如此刁难二老爷,摆明了是要和咱们为难。他到了淳安,守着那么多的粮食,还能有咱们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