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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城门,则见一驴车队,他们是来京贩煤的。进城门来是一队接亲娶妻的队伍,后面的新郎官骑着一匹枣红马,马后面是一位挑着新娘嫁妆的脚夫,马前一人抱着新娘的梳妆物品盒,前面一乘轿子是新娘坐的,因为有花装饰,故曰花轿。”

“向着这街走,过二十步,可见一小吃摊。这里的米糕极为美味,入口绵软,回味淡淡甘甜。我以后带你去吃。再往前走,茶馆前街道正对面一个酒店,由于不经营早点所以才迟迟的撑起招揽顾客的旗幡。这是正店,得官府认可的自行酿酒的酒店,京中共72条。”

“一旁便是十分著名的十千脚店。名取曹子建的《名都篇》,你还记得吗?我们曾一同读过。‘我归宴平乐,美酒斗十千。’你曾说这联是你极喜欢的。”

“再过去几家店铺就是主干道汴梁大道了,主干道两边车水马龙,店铺林立,都围着这风水宝地的货码头与货运栈了。这座货运栈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四周街道四通八达,南边紧靠深水港湾,有好几艘船只停泊在港湾里依次装卸货物……”

“这一闹市里有一卖糖葫芦者,他家糖汁着实美味。过了闹市,便是西瓦。这里常唱《诗经》,演戏常是前朝旧事。还有一位说书人名立合,他的书多是自己编的本,倒有几分精采……”

“下来便是漕河了,那桥上更是热闹。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不过,你要小心些,不然钱财容易教盗了去,说起来还有一富家子弟讨贼一趣事……”

“桥上两侧也备小摊,去年那新柳便是从这里买的,还有你那盒胭脂……”

陈妍忽觉一阵晕眩,倒在张纷身上。张纷赶忙接住陈妍,忙道,

“妍儿,感觉怎样?可是难受了?”

陈妍微微摇头,轻轻咳了两声,呅吶道,

“没关系,只是有些乏了。我们继续吧。”

“不然,我明日再来吧。今日先到这里……”

“不用,继续吧。过了鸡鸣了,我们快没时间了。”

“可你的……”

“文华,”

陈妍认真地盯着张纷的眼睛,她握住了张纷的手,张纷觉入手一片凉意。

“继续吧,我想听。”

张纷点了点头,反拉住陈妍的手。

“好,好,还差一些了,我讲,我一定讲完。你仔细听。”

是夜太凉了吧,张纷的身子细不可察地颤动着。他一只手捧着画卷,陈妍靠在他的怀里,他凑在烛光下,轻声得似耳语。

“过了桥,便是陈府。陈府前的茶楼是我常去的。在那里可以眺望到整个陈府,还有京西全貌。我常看你的阁,只是被竹林隐去了,看不大真切。说起来,我就是在这里计划着潜进来的……”

陈妍也轻轻地笑了。幽幽的烛光中,她似乎觉察到一丝逝去又重来的温暖。张纷手中的画卷寸寸移去,汴京也在他们面前步步游过。

“这是东水门,是内外城的界限,过了东水门,是顺成仓。接着便是外城,府司这里,是外墙。顺汴河出,向东至永济,连北大名府,向南直至江浙。我们日后可游舟去。”

张纷抚平卷尾,轻声说道。陈妍见卷尾还写有一联,不由得轻声读了出来,

“纷纷扰扰,言语画情。”

“这是我对的联。在卷首还有你作的那联。‘冷冷清清,楼台映寂’。”

张纷轻声道,偏门外的院子隐隐透出一分白。

“这图中的纷扰人间、烟雨风情,足以冲淡冷清了。”

陈妍看着那闪着微微烛光的灯,轻轻点了点头。

“它叫什么名字?”

“这由你来取吧,我本便是为你而作的,也希望由你来取。”

“……好。名字……”

陈妍抬手轻抚画卷,又摸了摸张纷衣带上的玉佩。

“我知道了。”

“是什么?”

“既是去年清明时作,再者沿汴河而开……取它《清明上河图》,如何?”

张纷置下卷尾,轻手搂住陈妍,也看着那半段红烛。

好不容易感受到一阵暖意。

“好,就叫清明上河图。待到清明,我带你去见真正的清明河上。”

陈妍轻轻应着,慢慢阖上眼。

“家长不许,我们就从院墙偷偷翻出去,离了这冷清的大院。我们到汴河去,到虹桥上去。逛那闹市庙会,听那评书话本,观那倡女戏子,尝那百色小吃,见那真正的清明。到那时,我便画下一个有你的在其中的清明。我还没有画过你呢。”

陈妍微微摇了摇头。

“不,文华,你一直都在画我啊。”

陈妍抬手,指向画卷。

“你看,我在这里,在那里。在瓦窑勾栏里听曲看戏,在集市庙会里游玩乐行,在虹桥河上观那新柳运舫,在人间烟雨中与你同伴相依。我在处处,处处我在。”

陈妍发觉张纷微微颤动着。

“是,是啊。你一直都在呢,在我的身边一起游玩呢。真好看呢,妍儿,多好看啊……”

陈妍抬手轻抚张纷的脸颊,便觉入手一点湿热。她轻声道,

“文华,你高兴吗?我很喜欢你给我的人间。你给我的人间好美,好美呀。”

张纷紧紧握住陈妍的手。

“高兴,高兴。你喜欢就好,就好。”

他的声音有明显的颤音。

“文华,我会等你的。那时,你带我去见那清明河上,人间纷扰,一定很美吧。”

“好,好,好……”

张纷连连应道,

“我们一起去,我们一定一起去,一起去……妍儿,我和你……”

陈妍想到了什么,解下衣带上的玉佩,递到了张纷面前。张纷愣了下,急忙解下自己的玉佩,轻轻放在陈妍手上。

陈妍望着玉佩出神,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解开玉佩上红绳的一角,将两结红绳束在一起,然后递与张纷。

“文华,谢谢你。我都听到了,王家的……”

“妍儿,我们婚约不变。”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只是,我希望你可以情寄此物。”

“妍儿,我……”

陈妍轻轻地笑了,她缓缓抱住张纷,轻声说,

“卿好,我喜卿。我爱卿。喜卿爱卿,于是卿卿,我不卿卿,谁来卿卿?文华我卿,永世卿卿。”

张纷紧紧抱住了陈妍。

“妍儿我卿,永世卿卿。……永世卿卿……”

窗外已是朦胧一片。

清明晨,朦胧的雾霭夹杂着昨夜的雨丝为汴京城裹上了一层薄纱。虽是平旦末了,日出时,在惺忪的汴河两旁已经排起一列商贩小摊。另有两三人正在用勾刀砍下河旁柳树垂下的浸了湿露的新鲜柳条。

“这类在清明的早晨沾了新露的柳枝是极为抢手的,特别是在这样起了晨雾的天气。即便贵上几贯也是无妨的。”

张纷手持一一尺见长的木筒,同陈饶共步于汴京城外的明定山。他便是于此画下的虹桥。

张纷手指远处的几人,说道。

“张兄不是曾经告诉过我了吗?”陈饶道。

“我知道,我在说与她听。”张纷道。

山路两侧的新柳悠悠垂下,似是轻拂行人衣衫上的尘土。张纷衣带上红绳束起的两块玉佩则温润而泽。

行至山腰一开阔处,张纷停下了。在半山腰处可以眺望到整个汴京城。张纷从木筒中取出一卷绢本,捉住卷端,俯身摊开了。陈饶惊奇地看着这覆在地上一丈有余的图卷。上面绘有几乎汴京的全貌,沿汴河展开,芸芸众生俱在图中。

“张兄,这,这图……”

“是我所作,名《清明上河图》。”

“《清明上河图》……清明……”陈饶一边轻声念叨,一边走观着画卷。

“好图,好图啊。张兄,此等好图,不,绝图,必会流传千古,张兄的名字也会载传史书,供后人铭记于心啊。”

张纷摇了摇头,他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他俯身提起画卷的卷首,用剪刀剪下了联。

陈饶大惊失色,忙摆手阻拦。

“张兄,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署我的名。”张纷道,不顾陈饶的阻拦,将卷尾的联也剪下来了。

陈饶有些奇怪。

“那署什么?莫非无名?岂不可惜?”

张纷眺望远处,一只手轻抚玉佩。面前的汴京渐渐地揭开了它的面纱,露出了些许纷扰。

“就署名,张择端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