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一哄而散,鬼门关里中走出的是血红色的鬼影,数量惊人,一眼望不尽。
他们身着烂衫,眼神空洞,却极有目的性,行动极为迅速,整个村子随着他们的行动肉眼可见的化为废墟。
惨叫,鲜血,断臂,断腿,头颅……
仅仅是一炷香有余的时间,方圆百里就变成了一片死地。
而在黄九爷的提醒下四散奔逃的人们数量还在不断减少。
那些年老体衰的渐渐都跑不动了,也落入后尘,年轻力壮的还在竭力奔跑。
老太太虽然这些年来多有修炼,攒了一点点修为,但毕竟身体孱弱,这时候也到了极限,把孩子递给黄九爷以后摆了摆手,就停了下来。
黄九爷施展法术变出一根麻绳子把孩子拴在了自己的背上,回头看了一眼,不敢停留,继续往前跑。
身后的阴鬼立马把老太太围了起来,一个红色的阴魂居然掏出一把刀狠狠地砍向老太太!
黄九爷回头看此情景也惊呆了,大喊:
“丫头!”
老太太拼命施展为数不多的法力挡下一刀,另一个血红色阴魂也掏出一把一模一样的环首大刀,一刀将老太太毙命,然后毫无感情的继续追杀黄九爷一行三人一妖。
黄九爷反复回头,仔细看了看这些仿佛在下面过得不如意的“野鬼”,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想。
本大仙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这哪里是幽冥游荡的孤魂野鬼?这分明是冥王辖下的鬼军换了身行头!
哪里有游魂野鬼屠个村子还如此井然有序的?哪里有地府的孤魂野鬼人手一把一模一样的大刀的!
一魂两地,各有感应,此时黄九爷远在辽东深山本身的心都在打颤: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怎么可能!
居然不是地府的野魂恶鬼!这是阴兵!这是阴王的意思还是阴帝的意思?!
王是哪个王?阎罗?秦广?
帝是哪个帝?东西南北中?”
它不敢再想了,似它这等不入流的野仙,充其量也就打两三个阴兵,哪敢想阴曹地府正神要办的事情?!
在数千鬼兵的追杀下,一直护在黄九爷身边的刘栋炎和吴屠夫也被要了性命,只剩下修为大减的黄九爷还在背着熟睡的孩子亡命奔袭。
现实总是残酷的,任凭它如何卖力奔逃也于事无补。
阴气又近了!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步!
阴气森森的刀光已经闪烁在黄九爷身后不足百步处,甚至能听到鬼兵邪异的呢喃声……
完了!这娃的命保不住了!
若是让这些阴兵抓住了本大仙,顺藤摸瓜之下,岂不是灭顶之灾?
就在黄九爷已经打算要扔下小婴儿独自逃命时,天上闪过几道金光,所有鬼兵假扮的“孤魂野鬼”全都顿了一下。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宛若雷声轰鸣一般,三千骏马奔驰而来,纵列分作三队,两翼骑兵一身铁鳞骑甲,弓枪剑戟皆备,雄宏肃杀,杀气和阳气汇在一起隐隐有虎豹般的军魂啸聚在其上空,肉眼所不能见却摄人心魄,令人两股战战不寒而栗。
居中一队人马虽无铁甲护体,但马术却丝毫不落两翼之后,每个人都高扬马鞭纵马飞驰,身着玄素两色的长袍,头顶高高的太极青冠。
领头的古稀老人更是须发皆白,眉眼间有一股说不尽的飘然正气,活脱脱一副世外高人的卖相。
这些人小则四十年长及古稀,年龄各不相同,虽无千军万马相避的杀气,也有一股难言的玄妙之气。
这时候这些假扮“孤魂野鬼”的阴兵全都将手中的阴刀藏起,装模作样的怪叫嘶吼,原本有序的队形也乱作一团。
为首的老人一手执马鞭,一手从胸口长袍中掏出一卷圣旨,声如洪钟,高举大喊:
“诛邪止刃,九州皇帝陛下兴旨问罪!
诛邪止刃,九州皇帝陛下兴旨问罪!
诛邪止刃,九州皇帝陛下兴旨问罪!”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两翼铁骑声出马动,宛如大鹏展翅,声势震天,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小一万阴鬼团团围住,阻断了这些鬼怪回鬼门关的路。
黄九爷远远看着这些气血若红日的骑兵,心中十分忌惮,遂不敢多言,将身形隐匿在枯萎的草丛之中。
原因无他,其一,打肯定是打不过的,凭它这点微末道行硬撼见过血的两千铁骑,无异于痴人说梦。
其二,它清楚知道自己这塑体是纯银打造,在人间,银子可是正紧俏的货币,硬通货,更何况它身上成色这么好的银子呢!
要是让辽东的同族听说了,凡人供奉给自己的塑体叫凡人骑兵肢解分赃了,那它响当当的黄九爷还混不混了?!
随着包围圈一点点压缩,诸鬼兵也开始焦躁不安。
如果这是阴间,或可一战,但是阳间毕竟还是阳人的领地,阴魂也就欺负个落单的亏心的胆小的。
看一众衣衫褴褛的鬼兵不敢造次,骑兵统领燕讳疾走马让开位置,请那位仙风道骨的老人走马近前:
“张监正,请即刻带诸监司请旨诛邪!”
张监正点了点头,看外面一千的监司皆站好阵位,于是气沉丹田,将圣旨高高扔起,月光打在金丝镶边的圣旨上,居然隐隐约约更加明亮了几许。
黄九爷眯着眼睛捕捉到了展开的圣旨上的字。
除去玉玺章印,整张圣旨只有一个大字——
熜。
在圣旨被人在空中的一刻,外面所有的监司都扎马在地,做出一个双手撑天的动作,圣旨上的熜字居然瞬间发出金光,隐隐约约有龙鸣传出,悬浮在空中光芒四射。
张监正马上拧腰展臂,腾身在空中时,又用脚尖在马背借力,在空中来了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瞬间把马步也扎在地上,连青冠须发都未有丝毫错乱,手掐正一斗决高声诵念:
“五方雷神!
我知其名呼之即至,迅电鞭霆铁面使者,赫奕威灵救民疾苦,剪截魔精随声应感。
万神咸听部领雷部,火车火铃六丁六甲,雷将雷兵威神万变,安心莫惊誓愿救民,代天奉行大彰显化,元亨利贞者,急急如律令。”
天上一瞬间卷来阴云,雷声阵阵。
外围列阵的诸监司也齐声高颂法决,眼看天雷就要把诸鬼毁灭,鬼门关传来异响。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病殃殃的书生,他手怀笔书,纵马带着一千余铁甲阴骑从鬼门关冲了出来。
书生大概四十余岁,头戴官帽身着官袍,瞬间泼墨在空中画了三只吊睛白额的大虎。
阴气攒聚,三只墨虎居然活了过来,冲在一千余阴骑前开路,直冲包围圈。
一只吊睛白额大虎居然一跃而起,扑向了外围站在最中间的一个监司,那监司果然乱了阵脚,本来马上要落下的金雷宛若短路一般,在乌云中闪了几回,天上好不容易聚齐的乌云也登时散去了四五分。
而其他两只阴大虫带阴骑齐齐冲向包围圈,所有铁骑也调转马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对着气势汹汹突然袭来的阴秽鬼虎。
可是这些阴秽鬼虎居然全然没碰到铁甲骑兵,直接透过诸将杀到了包围圈里面。
顿时一场阴物间的大屠杀就开始了……
没有残肢断臂,没有人头滚滚,也没有血流成河,只有无数阴魂的惨叫和它们魂飞魄散之后,弥散在天地间诡异的阴气。
仅仅一刻钟不到,数万手无寸铁的“孤魂野鬼”就被这支来自冥界的精锐部队屠杀殆尽。
众将也都看的目瞪口呆,惊得汗湿了后背。
催动着全部修为躲藏隐匿在草丛中,丝毫不敢吱声的黄九爷,却在所见所听之中,隐隐约约猜到另一个可能……
这些刚刚来的骑兵方才进行的的大屠杀,却实有一股杀人灭口的慌张仓促感……
若真是杀人灭口,那其后必定有不敢相信的阴谋诡计和利益纠葛。
远处身着官袍病殃殃的书生捻了捻胡子,看阴骑已经完美完成了任务,才纵着骨瘦嶙峋的细马走到骑兵统领燕讳疾与司天监的张监正面前,拱手拜道:
“地府酆都无名一小吏,见过两位大人!”
统领燕讳疾还处于发蒙状态,身边的张监正便抚须回问:
“你可是地府之人?”
书生不卑不亢的点了点头,姿态放的很低:
“正是。”
张监正勃然大怒,手指对方高声问罪道:
“鬼门关现于俗世凡尘,致使阴人横行,命案发生,此乃阴曹地府失职,尔可知此乃违反天规之罪乎?”
书生闻言翻身下马,站在马下,一份卑躬屈膝的样子,十分恭顺的答复道:
“鬼节之日,有域外天魔扰乱冥界法行,致使鬼门关打开放出厉鬼,此皆吾等之过,作孽恶鬼已然伏诛,魂飞魄散。
至于因事亡命之人,地府阴曹自然会多多照料,转世投胎时自当行驶便利。
至于冒犯九州大皇帝陛下,本官深感惭愧,愿以护佑九州大皇帝死劫脱险作为赔礼,平安终年,望九州大皇帝谅解地府罪过。”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见眼前的鬼官如此谦恭,张监正也不好发作,于是狠狠的一拂袖:
“若是再有一次,吾等便一纸诉状告上天庭!
尔等阴鬼,好自为之!”
书生点了点头,重新扶鞍上马,对着一边的一千阴骑挥了挥手,意思大概类似于鸣金收兵。
一千余阴骑接到命令,马上调转马头,跟着书生往鬼门关去了。
看着一众阴兵消失在鬼门关中,显现不久的鬼门关也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一众朝廷人马也都准备班师回朝。
这时张监正捡起落在地上的圣旨,用自己的衣袖擦去了粘在圣旨上的土,喊住了刚刚打算离去的燕讳疾,将手中的圣旨递给了他:
“燕统领,你代贫道将此圣旨面还于陛下吧,贫道就不回去了。”
燕讳疾闻言大惊失色,来的时候带着一位古稀的三品大员,回的时候却是不见踪影,这就叫他怎么和皇帝陛下交代?
于是燕统领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不行,先生您有什么事,还是会见陛下后亲自说才好,陛下宽厚仁德,会特批您休沐几日的。”
张监正笑了笑,抚须答道:
“贫道侍奉三朝圣上,孝宗皇帝早就特批口喻,待到我服侍一任帝王便可告老还乡,贫道却已经当了三朝圣上的司天监监正,孝宗皇帝金口玉言,难道还不做数么?”
既然是孝宗皇帝的意思,作为人臣也不好反驳,张监正无疑是给了燕统领一个合理的理由,也不用再惧怕上头追责或者皇帝震怒。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张监正确实是一个德高望重的道长,再换一个司天监监正,万一是个什么牛鬼蛇神,去蛊惑天心,搞得天下民不聊生,确是国之大害。
于公于私,燕统领都实在不想让张监正一走了之,毕竟这老头看身体,少说也能再活二十年。
“监正可有孝宗皇帝证物在身?”
张监正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只是孝宗皇帝口头应承。”
燕统领闻言心中一喜:
“既无证物在身,下官回去也不好向圣上交代,监正还是随队回一趟吧!”
张监正闻言笑眯眯的问:
“那贫道若硬要走呢?”
“那下官只好动用武力带监正进京面圣。”
燕统领眉头一跳,不动声色的威胁。
“哈哈哈哈!”
张监正顿时就哈哈大笑,抚须放言:
“只凭尔等这几支刀枪剑戟,可是留不下贫道!”
话音刚落,身后列阵的司天监众人皆掐决捏符,剑拔弩张的压了上来。
众铁骑见状也拔出长剑,拱卫自己的统领。
两方陷入了相持不下的对峙之中。
过了许久,居然是人手更多占据上风的燕统领先败下阵来:
“何至于此!鹤石真人,何至于此啊!”
张监正顿时大笑三声,轻抚雪白的长须答道:
“哈哈哈!
这么多年听别人喊贫道监正,耳朵早已生茧,没成想统领这声真人居然如此受用,如此听来,贫道还是更爱做闲云野鹤,是个贪恋自然之人啊!”
统领燕讳疾挥了挥手,两千铁骑全部整齐划一的收了兵刃,说罢对张监正躬身板板正正的行了一个军礼:
“既如此,此一别,望道长一路珍重,讳疾在此拜别了!”
张真人一边脱下冠冕,一边解去官袍都放在燕讳疾的马背上,露出恳求的神情,躬身道:
“还有几句话,贫道望燕统领能带给皇帝陛下。”
“张真人万万不敢行此大礼!晚辈惶恐!”
燕统领看鹤石真人张升成在马背下对他鞠躬行礼,马上飞身下马,扶住了张真人的手:
“若有吩咐,疾自当竭尽全力!”
张升成张真人闻言点了点头:
“燕统领,这司天监监正之职,务必使陛下令亲信居之,万不可使心怀不轨者得其位。
臣麾下有一人,乃龙虎山济名真人霍书林,其人品行端淑,道法精深,尤其长于观星测斗趋吉避凶之术,暗合术式,又同陛下相熟识,陛下可任其续臣职,为陛下分忧,为天下解愁。”
“嗯,张真人为国举贤,下官定将原话禀告于圣上,当不枉真人一颗拳拳报国之心!”
说罢两人互相躬身还礼,两相拜别,燕讳疾燕统领也翻身上马,同司天监和一众骑兵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张升成看着蹄骑远去,双手在道袍上拍去了粘上的尘土,转身看着黄九爷藏匿身形的方向,笑眯眯的轻抚长须,也不说话。
黄九爷环视四周,看确实左右无人,才又背着小娃娃站了出来。
正是午夜,黄九爷一身纯银塑体在月光下,也是熠熠生辉十分华丽。
而相比于眼前这位黄大仙,它背上背着的小孩仿佛有什么磁场一般,让人不由自主的注意到他,并且十分叫人喜欢。
可是之前的龙袍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身普普通通的小花袄,包裹着这个看上去十分健康的小男婴。
九爷借月光看着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的龙虎山道士:
“张升成是吧?年龄不大,道行倒是不浅,你们龙虎山好深的福源,不止有你这样的好苗子,居然能和大朝廷搭上交情,这国运的香火气可还香甜?”
修为高深者,夜视能力皆不错,张升成张真人自然也看清“身价高昂”的黄九爷和睡得正香甜的小孩子。
张升成笑了笑:
“黄大仙说笑了!
毕竟青田的好风水,也是我们祖师爷点出来的嘛,为咱们江山还正统,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
黄九爷点了点头,心中隐隐约约有些吃惊:
“青田刘基不是儒道至臻化境到圆满,死后才化仙的么,怎么,难道和你们龙虎山还有香火情?”
“黄大仙此言差矣!
此儒道,非彼儒道也。
您瞧您说的,这自古以来,儒道相生时而有之,看汉相武侯诸葛孔明、前秦执宰王猛之流,儒与道又未尝无法相济。”
“原来这刘伯温的儒道也是个儒与道并济同行,苦于世人皆不知也。
如此说来,这刘伯温,也是你们龙虎山之人,如何连个道号也没有?”
张升成连忙摇头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