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终章「Skyline」(1 / 2)末班花火首页

做了个很长的梦。

一成不变的生活。

往返在家和学校的路上,渐渐能背下来每个井盖出现的位置。

一成不变的酒瓶、辱骂、巴掌、淤青。

挨打的时候肌肉紧绷,就不会那么痛。

那一晚,我坐上了一班列车,为了逃离。

甚至不知道自己将去向何方。

死在世界上无人问津的角落,也可以。

但我还遇到一个女孩。

停滞的,酱缸般的生活,在悬崖边上,被她拉了起来。

分别、偶遇、赶路。

就在我快要明白,该去向何方时,她却没有力气继续拉着我了。

没事的,就让我们一起扒着峭壁,我稍微努力一阵子。

但几声枪响,把什么都震碎了。

好荒谬的梦。

眼睛一睁一闭,我就会回到以前一成不变的生活中了吧。

……

刺眼的朝日,又或是硌腰的地面、吸血的蚊虫,总之有什么东西让我醒了过来。

手臂一张开,就碰到了坚硬的柏油路面,被太阳炙烤得温热。

帆布袋、火车票,什么都不见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也许在丹沼镇的某个角落当成垃圾被狗啃食着。

庆幸的是余楠溪还在身旁。她身上裹着两件大衣,蜷着身子靠在一棵小树下睡着。

我们就这样在山路边上,度过了昨晚。

土壤、青草仍湿气浓重,混在一起沾在腿上,冰凉又恶心。

要做什么来着?

对了。要向东,要去看海,我和她约定好的。

我凑近她的脸,两双眼对视着。似乎早就醒了。

“走吗?”

她点了点头。

沉甸甸的手枪时刻拽着我的口袋,手上的皮肤仍清晰记忆着那刺骨的金属质感。

平缓的矮山一座接一座。

现在在什么地方?

现在是什么时间?

唯一知道的,是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那边是东。

很幸运,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县城。

这已经是第几个县城了呢?

口干舌燥,必须去城里喝水。

如果还遇见那种混混…就用枪里最后一发子弹。

走在路上的人,都诧异地瞟我们两眼,或是与身边的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大概觉得是哪里的不良学生吧。

出现了一个便利店,店面有些破旧,但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堆到天花板。看店的是一个小女孩。

我把余楠溪拉到一个转角:“你待在这里别过来。”

“你要…干什么?”

“渴吗?”

“嗯。”她木然地点点头。

“那就等着我。”我说完就朝便利店走去。

我走到店里偏僻的角落,那里刚好是卖水的货架。我捧着四瓶矿泉水往大衣里塞,再拍一拍,调整位置,还是比较显眼,就把其中一瓶卷在了裤腿里面。

走到柜台前,小女孩乖巧地问:“哥哥好,有什么要买的吗?”

“呃…这个棒棒糖,多少钱?”

“五毛一支!超便宜哦!”

我的口袋里却连五毛也没有。

“啊…下次再买吧,今天身上没带钱。”我搪塞了过去。

小女孩见我要走,只是挥挥手:“哥哥再见。”

我身上揣着的四瓶矿泉水,重得压垮了我的内心,但也不挣扎,不求援。

“走吧。水。”过了十几米处的转角,我把一瓶水递给余楠溪。她没说什么,只是接过。

在路上走着,一块显眼的路牌挂在上空。

【新塘火车站↑】

我轻拍余楠溪的肩,她点了点头。

绕过几个路口,一个小站映入眼帘。角落里的铁栅栏都腐蚀成褐红色,烂得堆在一起。

我们很轻而易举地钻进站台。

为了不招来麻烦,我把口袋里的枪裹进了外衣内衬的暗格里。

余楠溪不安地蹲下。

“去看海吧,一定要去。”我对着空旷的铁轨说了一句。

很快有一辆火车驶来,除了有乘客下车,还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几节车厢中搬运着一箱箱物品。我们躲在一旁的草丛后,待那些工作人员转身向小站走去的时候,我示意余楠溪可以走了。

我们找了最近的车门钻了进去,没人检票。只有一些跷着二郎腿的小青年和中年男人在吸烟。

过了没几秒,工作人员搬着一箱一箱的食品上来“咣当”一下关了车门,火车走起来了。

车上有打牌的农民工,有抱小孩的妇女,有一直趴着睡的年轻人,还有来回推着餐车的服务员。喧嚣中,火车与铁轨摩擦的声音在回荡,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是偷偷溜上车的。

没有座位,我们只能站在车门边,彼此无言。

火车的颠簸,第一次让我难受起来。

两边的风景像长了脚似的向后飞跑,依稀能见到低处的一些村落,破旧积木似的搭在河谷里。

在铁轨的摩擦声中,一个不太应景的人声从车厢的一端传入耳朵。

“你好,查票。”

我的汗毛瞬间直立。余楠溪慌张得从墙上弹起来,头发乱蓬蓬的一片。

“去厕所,快。”我拉着她就去扳厕所的门把手。

扳不动,里面有人。

左边查票的工作人员越来越近,我们又试图向右边的车厢跑去,但赫然映入视线的是另一队查票的人,制服亮得晃眼。

别无选择,我们只能待在原地。

我稍微拉紧了大衣,让手枪更不容易掉落。如果在这被发现持枪就彻底完了。

昨天下午杀的人,但愿铁路系统还没来得及通缉。

“票、身份证。”一个留着铁青腮帮的大叔嚷嚷着。我摇摇头。

他审视着我们,可能是糟乱的头发,污脏的裤腿让他鄙夷,他大吼一声,似乎想让全车厢的人都听到:“好啊!竟敢逃票!年纪轻轻的不学好!”

我想一枪打爆他。

车厢的人纷纷开始议论。

尖锐的噪音。

“从哪上来的?”另一个工作人员问道,拿出补票的机器看着我们。

“新塘镇。”我故意大声说,“我们没钱。”

那人耸耸肩。

余楠溪躲在我的身后。

随后想被押解的犯人——本来也已经是罪犯了——被推搡着关进一个很小的办公室。

帘门随着火车的震动,发出弹珠弹跳的声音,合页锈得掉了些渣,门从外面被一串链条锁住。

房间里,两个人坐着已经尽显局促。

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时明时暗的炽灯。

大脑发蒙地运作着,仿佛旁观者一样注视着这一段荒唐的行程。从那一枪响起后,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有些许陌生。

我盯着握过枪的右手,沾了三个人鲜血的右手。

火车又晃了一下,把手上的一滩血迹甩下几滴。

从手掌心源源不断渗出血。

涌出来。

从头上流下来。

裹满我的全身。

没被认出杀人在逃,已经足够幸运。我想。

余楠溪靠在墙角闭上眼睛。

肯定很累了吧,昨天还受了那么大的惊吓。

如果在之前,她肯定会念一句诗,但那本书已经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一片昏黄的房间里,炽灯闪烁几下,又暗得很彻底。

到了下一站,我们被工作人员粗暴地赶下火车。睡梦中的余楠溪被他们突然摇醒,我阻止那个穿着制服的人,他却把拳头抵到我面前。

在另一个荒芜的站台上,火车在眼前疾驰而过。

根本没有其他人下车,也没有火车站,更没有城镇。我想起听说过关于“工作站点”的描述,只用于检修时临时停车的站点,我们大概是被丢在这了。

金黄的夕阳挂在远处的小山头。

我们背对着阳光,沿着轨道继续前进。两人的影子拉长,跨过铁轨,并排映照着。

踢着轨道下的石头,踩烂一旁翠绿的小草,时间变得好慢好慢。

没有人知道我们在哪里。两个流浪的孤独者,麻木地走在时间的钟面上,不断跟随着时针、分针、秒针旋转,而指针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裂,然后摔个粉身碎骨。

家人不知道,同学不知道,蒋爷爷不知道,光如明如也不知道。没人会想起我们。

现在跳进铁轨不远处流淌的河渠里溺死,也没人在乎。

我看着余楠溪,望着夕阳。暖和的光打在她半边脸上,发丝亮丽地闪耀。如此美好的景象。

过了不知多久,我们走到一个山洞洞口,黑暗吞噬了无尽的铁轨。余楠溪停在洞口前,我牵起她的手,走了进去。

白天一下子被关上,瞳孔里全是黑暗。

我们的脚步声响亮而清脆。

我低着头走路,摸索着迈步,然后感觉身后有个凉飕飕的气流,脚底下的路竟亮了一些,一阵剧烈的声响击打鼓膜。

我一把余楠溪拉过来:“小心,靠紧墙。”

她踉跄一步,在铁轨上绊了一跤,惊叫声。

“…笨蛋!”我直接抱住了她,一起滚到铁轨外。

火车奔过来,炽热的亮光蛰伤洞里的黑暗,我们分秒不差躲过了迎面而来的死神。

她深呼吸的气流掠过我的脖子,随即脸上滴上一颗滚烫的泪珠,干涩地划过脸颊。

我抱紧了她。

轰鸣的火车疾驰。

出了洞口,天空已黑透了,有些阴翳。值得庆幸的是一个小城就坐落在不远处,点点灯火点缀着夜幕的深蓝。

走进城市,如法炮制地又去劳当麦里拿了一些剩菜。

我把鸡腿上没被人啃过的部分撕下来,给余楠溪。她的表情很是微妙。

找了个公园长椅,大衣披身上便睡了。

这样的日子睡醒一觉仍会继续。

以同样的技俩,偷几瓶水,一些零食、方便面,也渐渐轻松了一些。

看到一家无人看管的干洗店,便打开干洗机,把热气烘烘的衣服随便拽几件出来。于是我们就有了新衣服。

但尺寸不太贴合,穿起来宛如长袍。

捡到一辆自行车,虽然齿轮链条都老得不像话,但能载着两人前行。她搂着我的腰,我用力踩着踏板,驶在一条不知名的公路上,吹着风。

仍然只有一个方向,那便是向着太阳升起的东方,其他什么也不去想。

日月东升西落。

枪响后的第五天,也可能是第六天,空中乌云密布。我们已经很少再走到纯粹的荒路上,无论何地总有零星的屋舍装点着单调的平原。

笔直无前的路上,一辆似曾相识的小车迎面而来。我盯着车身看,胸口一股说不上来的闷胀。

那辆车似乎一看到我,就怒气冲冲地拐到了我们前方,发出刹车片间刺耳的摩擦。

我不得不踩下自行车踏板,定睛望向挡风破璃的那一刻,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从车上甩车门下来的,是我生理上的父亲。

他眼睛瞪得突出来,牙齿要咬碎般,指着我,吼道:“你这个白眼狼狗东西!!”

“你谁啊?”我拼命压住声音里的颤抖,挑衅道。

“**东西,犯那么大事还有脸顶嘴?!你后面那个女的是谁!”

“关你什么事。”

余楠溪紧抓着我的衣服。

他耸立的眉毛,带着黄疸和血丝的双眼,满嘴的脏话,都与一个月前别无二致。

他嘴唇颤动得很厉害,手指指着我点了点之后瞪着眼睛点了点头,仿佛在说“你给我等着”。

他钻进车门,拿了一根棍子。

我向上衣里的手枪摸去。手心全是汗。

但上衣突然被一拉,我摸了个空。

“余楠溪!”

“不行!”她把枪抢过去。

那个中年男性挥着棍,正要劈过来。

为什么运气这么差,还会被他找到啊。

真是可恶。

我一扭自行车头,疯狂地踩动踏板,那一棍打在了地面上。

余楠溪抱紧了我。

耳边的风刀割般刮过,同时带来身后汽车发动的声音。

我意识到不好,转身就骑下一旁的田垄。紧接着那辆车飞速冲过刚才骑行的车道。

他是冲着弄死我来的。

“老子逮到你一定亲手捅死你个畜生!”身后是他的怒吼。我一回头,看见他把车停在一旁,从田垄上招摇地下坡。眼望着地,仿佛喝醉一样站不稳。

自行车轮子陷进泥地里。我让余楠溪下来,后一脚把自行车踹倒,拉着她的手,往前跑。

云层中的阳光迷蒙。

身旁是淡绿的稻子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