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阴。

夏日多雨。

要等的客人姗姗来迟。

马车在客栈外停下，小丹青牵了马去喂。

桌上燕窝鲍鱼，山鸡野味各路珍馐都摆满了。

也只有韩苍舒配得起丝花客栈这一桌菜了。

做饭的人受了伤，还是撑着做了这一桌菜，阿满在一旁看着初玖下厨，眼睛盯在他的脖颈上，受伤的地方昨日出血，被剑划开的伤口好似他戴着一根红线传着细小的珊瑚珠子。

今日包了伤口，没再出血。

“算了，你不要做了。”阿满说。

初玖手中不停，才勾芡了一道菜，化开红糖，准备给小排上糖色，“他每次来，你的武功都进步不少，我们是该谢他的，而且，不是他借钱给我们，客栈在卫国的地界也开不起来。”

阿满叹了口气，从烟雾缭绕的厨房走开了。

人失血多了会乏力。

他同韩苍舒草草打个了招呼便回房休息去了，若晕倒在韩苍舒面前，就大为不妙了，他可不想在他面前丢脸。

外头雨下的急，整条街都浸在雨水中，泥水到处都是。

韩苍舒下了马车，这一路走来，竟只有鞋尖上沾着点雨水，轻功可见一斑。

金虬收了伞，反手向后腰插去。

阿满见状，捧腮不语，忽而，她望着大雨，轻声笑了出来。

见她反常，露娘推推她，“怎么了，怕一会儿韩苍舒测你，你过不了？”

阿满摇了摇头，眼睛四下看了一遍。

她心中已有答案，只是不知前因。

韩苍舒数月没有见她，再见她，只觉又一长高，面上多了几分凌冽神采。

初玖办不成什么大事，不过，照顾她照顾得不错，初来卫国之时还瘦弱得跟小鸡仔一样，才过去三四年，便抽条起来，吸满了雨水的花苞似的。

可惜公主给的药没起什么作用，不然她脸上这伤怕是也早就养好了。

阿满斟了一杯酒，“请。”

说着，自己一仰头喝了自己的一盅。

韩苍舒眼中有几分笑意，几人都以为他是对阿满礼节周到满意，只有露娘看出了他眼中的寒气。

这一桌上，他与阿满正在较劲，至于为什么，恐怕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数月不见，倒是生疏了。

这一次，连韩大哥也不叫了，露娘轻摇头，心道，这孩子心野了，跟谁都没大没小了。

韩苍舒并不推辞，喝了她敬的那杯。

眨眼睛，阿满就从身后一张桌子底下抽出一把长剑。

“阿满，你疯了！”麻杆儿嚷嚷道。

小丹青见怪不怪，“这就交手，不吃了饭再叫你韩师傅查验？”

占子歪头在阿满脸上打量，又在韩苍舒身上投去目光，反正与他无关，低了头继续吃饭。

阿满的剑一刹那已在韩苍舒眉间，再往前一步，便能刺穿他的头颅。

在场没有一个人知道阿满出手为何如此狠厉。

就好像她本来就要取他的命。

他只是往后退。

阿满道，“拔剑。”

韩苍舒的声音很平静，“不需要。”

他随手从筷笼里抽出一根筷子。

一根竹木筷子。

轻轻一折，便会断开的竹木筷子。

阿满察觉这是侮辱，他甚至连剑也不屑出，她不配他拔剑。

“这是你的剑？”

他想要告诉阿满一个江湖上高手都明白的一个道理，到了一定时候，对一个剑客来说，世间万物都可做他手中的剑。只是，阿满已被仇恨蒙蔽，她太冲动。

一个使剑的人，一定不能太冲动，因为剑是凶器。

她还没有杀过人，所以她以为，剑只是剑，事实上，剑往往和命相连。

那一根竹木筷子落到韩苍舒手中，便有了奇妙的力量。

是最适合的长短，对付阿满的剑，他的筷子正好。

因为无论阿满的剑从哪个方向来，他都能破开。

并不仅仅是他内力深厚，倾在这一根筷子上，而是他本人极善攻心。

他也太了解阿满了。

阿满不会以青钢剑的锋利去削他手中的竹木筷子，她认为不公，她只会刻意避开他的竹木筷子。

所以，阿满必输。

一凭剑是他教她的，一招一式，他全了然于胸。

可清风剑不是。

阿满便以清风剑法糅合一凭剑法。

如此巧妙的融合，连韩苍舒也不禁佩服了，能将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法融合到如此严丝合缝的地步，恐怕世上也没有几个人了。

阿满的确是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

到了第三十二招，客栈当中已无一人发出声音，几人都看呆了。

阿满的剑法很快，叫人眼花缭乱，她的剑气辉煌，甚至能在剑气中窥见一丝千军万马的肃杀。

可无论她怎么快，似乎都快不过韩苍舒，他用的招式实在简单，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正是这古朴的一招就能破了阿满数年的勤练。

却不知大道至简，到了他的境界，任何招式已都被简化得不能再简。

也是到了今日，他们才知道，真正的杀招是无须美观的，甚至让人琢磨不出他出招的规律。

在他眼中，阿满不过是在弹奏节奏极快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