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获机器把他吐出来。
在那大机器鲸鱼的胃里,苏夜被小机器人剥离了防护服。现在,他穿着贴身的底衣,在软趴趴的地面上滚了好几圈。
他感觉万物都软来软去的,一时间头晕眼花,整张脸只有鼻孔能动。
环境里的气味,犹如医用酒精混杂着烧尽的火药,让他骤然清醒,汗毛倒竖。
他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空气,忽然感觉两个什么人把他拎起来、往前拖拽。
“喂,你们这群傻子在干什么,起来工作!二组的人都打过来了!”右边的人喊道。
这语言听起来像抑扬顿挫的虫鸣和狗叫——既幸运又不幸的是,他不仅听得懂,而且还会说。
重若千斤的眼睑逐渐恢复正常,于是他使劲睁开眼睛。
一团明亮的紫色篝火。
一群穿着棕色防护服的人,在篝火旁烤棉花糖。
右边的人怒吼一声,冲上前去,一脚踢散了篝火。左边的人拉着他,不让他乱动。从轮廓上看,这两人身体结构与人类相似,都有两条腿,只是红色那位的手臂有六条。
踢火的那人站在已经熄灭的火堆上,神态骄傲得像是在踩着敌人的头颅,它是一个【战士】。它的防护服厚重如石像,也如石像般伤痕累累,红色涂装上遍布放射状的磨痕——
【那是宇宙射线的印记,宇宙历史的痕迹,一个行走深空的老资历;又或者,一个从多次射线暴中死里逃生的幸运儿。】
不知为何,他的脑中忽然冒出这些新鲜的念头,也许是系统在作祟。
系统!系统!他朝内心大喊,可是那里沉默着,似乎除了他自己以外空无一物。
【功能尚未完善,不便展示。】
这时,好几个怪兽模样的“人”,不懂从哪里爬出来的,身旁还跟着卡车车厢模样的机器,一齐向苏夜围过来。
“放轻松,尊敬的玩家,尊敬的参赛选手,你肯定是最最混蛋的一个。”某个长得像鳄鱼和马的混合体的、直立行走的人如此鼓励道。
他被推进了那台机器。
各项检查。检查机器像三维打印机似的,将他从头到脚一层层扫个遍;宛如冷笑话的心理量表,喋喋不休地问他梦境之类的事;另有某些匪夷所思的“行为主义”检查项目——模仿火烈鸟的行为、检查脑袋上有没有长角、用虫语念诵讽刺诗和赞美诗等等。
“行了,快滚吧,VIP。”机器很不耐烦。
他被机器吐出来,不住地咳嗽——那里面使用的“预处理气体”,让他浑身有点儿痒。
他寻思,这玩意不会是给机器人用的吧?它们是不是把他当工业产品对待了?
“宇宙时空啊,这家伙的系统适性也太好了……而且,它的意志力简直是铠甲,经历了接近一个飞船循环的孤立状态也没疯掉。”抓着他的那人说道。
那人的防护服是橙色的,看起来比红色那位的轻便得多,崭新得看不出痕迹——
【技术员,室内工种。平庸、隐匿、缺乏故事感。】
他不敢苟同。
“啊,对对对,”那条“鳄鱼马”一边盯着它眼中的报告,一边给他揉肩膀,一边用它觉得是好的词来招呼他:
“这家伙的……那什么意志,硬得像一颗龙蛋、一团宇宙之卵——可真是个好‘混蛋’……你们相信这混账会在这局竞赛中创造成绩吗?”
【调度员,贸易者,礼仪家,喉舌。见微知著,总是把握谈话方向。在拓荒者里称得上是外交官级别的人物。】
“赞助商想要什么,就给它什么。”一个近处的声音说。
“随便玩玩。”一个远处的声音说,“本来也不抱太大希望。最后不还是我们舰队买单。”
众人将他放上一辆自动悬浮载具,驶离这个攀满植物和全息彩绘的机器巢穴。
旅程不算长。沿途风景由连绵起伏的走廊、通道与舱室构成,绝大部分都同样地肮脏迷乱,堆着机器和机器、垃圾和垃圾,就好像这个宇宙里不存在“消防安全检查”似的。
在破烂堆砌成的微型城寨中,有一些“人”引起了苏夜的注意。它们的外貌虽然与他有许多共同点,但是大部分明显不属于人类;它们穿着相似的防护服,走动、交谈、躺下,耷拉着,全都没什么精神。
到了这里,停一下车,那位“鳄鱼马”外交官跳下去,到城寨里处理些“民众问题”。
“别担心。”橙色的技术员看出了他的心思,“那些人不是你的同伴……它们只是心情不好。”
终点站。一个像是会议室的地方。其中压缩着的巨量焦虑附着在往来进出的人群身上,缓缓地对流。他被架着闯了进去,如同闯进一摊流动的玻璃。
随后,场面突然混乱起来,众人开始互相指责——那观感就像——【你见过“泽拉利斯”诸世界的超级生物圈吗?】
没有。感觉不如城里那家动物园。
房间中央是一个加速了的三维星图,奇形怪状的人们就围绕着中心的恒星吵架,好像一群人形天体。
按特殊比例缩小了的恒星,在房间中央。数量多得诡异的星球游走于房间的各处,代表飞船的光点和方块从诸多肢体与躯干间穿过。
另有三条长长的光带穿过房间,代表着被太阳烤成“三分熟”、“全熟”和“无机物”的分界。
“这群疯子它们在吵什么?”他小声问技术员,也没期望它能听见。
它听见了,回答:“讨论怎么处置你,以及你的同队成员,新人。”
“我?同队?”
“回想一下。”
它敲了敲他的脑袋,于是他——
悬浮于飞船的休眠舱、进入改造池接受基本系统植入、写入通用文化格式……飞船故障、时空模拟视界异常……遇袭、紧急保护程序启动……火焰,到处是火焰,到处是爆炸——飞船拦腰截断——人与货物甩出船舱,以超高速度滑行于星球低轨道。
运送自己的飞船被击毁了,他睁开眼睛,于是从太空坠落,回到会议室。
会议室的尽头,墙壁开了口,吐出一只人模鬼样的东西。看到它,整个屋子登时沉默了。
这东西七手八脚地爬上前来,对技术员说:“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