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取衣服。”
“你也在这洗衣服?”
“是的,我和哥哥的衣服都是在这洗的。”
“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就是我的衣服放进去洗了,可能是超时了,要支付……”
“如果你说钱的话,我没有,因为我的便携终端还落在店里。”
“是吗?”
“不过我在这家洗衣店有会员,扫描我的脸就能扣余额,说不定还能帮你免了超时费用。”
“真的吗,太感谢了。”
结果也和塔马说的一样,他们哥俩是这里的黄金会员,据说在每一家同品牌的店铺里都享有专属的服务。免超时管理费就是其中之一。
这么一看,贝多芬遇到一对好兄弟,一个虽然有点奇怪但是很亲和的老板,以及一份稍微能让生活有点看头的工作。
这天夜里,贝多芬工作得更加勤奋,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自己在为自己活过了,即使是累得满头大汗,欠下了一大堆账单要填,可是都比在那除了失重感以外没有人情味,没有任何生活气息的高空中被人撵着工作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到了凌晨3点左右,店里来一位客人,和马尔科兄弟一样,进了门还要在小方桌上扣一扣。
是一位老人,非常瘦,一张皮撑在了骨架上,虽说是秋天,但是他只穿了一件薄长袖。
看着很蹒跚,这个老人却走得很轻松,说明他体力很充足,完全不符合外表展现出来的年纪状况。
他没有直接落座,那两兄弟也没有像对待其他客人一样直接上去迎接,老人径直走到了柜台前,找了个高脚椅坐上,对后面的唐吉诃德说了些什么。
唐吉诃德笑眯眯地也回应了几句。
贝多芬刻意去靠近马尔科,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悄悄向马尔科打听关于这个扣桌老头的事情。
“那老头怎么回事,感觉和你们很熟,也是血脉的人吗?”
“是的,也是老爷子的好友。”
“这人老当益壮啊。”
“这天气能那么穿的人,估计全区找不出第二个。”
“真够怪的。”
“是怪,他从来不点单,每次都是说太贵了,或者就是自己喝不惯。”
“太贵?那不就是穷老头一个。”
“应该不穷吧,他是……”
“马尔科,你和弟弟一起过来一下。”
看到马尔科从旁边离开,贝多芬重新把注意力放到自己手上的活,哪想到面前要点单的客人已经在等待对话结束的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
随后的几个小时里,因为各项工作的原因并没有多留意有关于那个奇怪老头的事情,最后等手里的活终于彻底做完他才发现柜台边早已不见那老头。
一只玻璃杯放了过来,那是一只底很厚的玻璃杯,不像是用来盛咖啡的,更像是用于饮酒的。
凹凸有序的鱼形花纹,盘旋在杯口附近,与内部上下分层的液体映衬出一种深海的神秘感,液体上蓝下白,蓝得有些过于嚣张或是虚假,白的有些过于肮脏或是混浊。
“这是什么?”贝多芬不由自主地问道。
“我取名为‘深海幻影’,是一杯咖啡味的调味酒。”
“名字叫咖啡,却是酒?有点意思……不过这看上去很难联想到与深海相关的东西,除了些鱼。”
唐吉诃德笑了起来,连忙解释说道:“因为是才想出来的单品,有点激动,都忘记演示了。”
说完,唐吉诃德把整个杯子翻转了过来,一瞬间杯子里仿佛变了个样——之前贝多芬以为这是个厚底的玻璃杯实际上是薄底上盖了一层厚厚的透明物质,而翻过来后,这些透明物质就从白色层穿过,化作颗粒地进入蓝色层,那白色层变得更加清晰,中间还能看到很多透明物质留下的絮状缝隙,就如云层。底下的蓝色层也因为透明物质的进入变淡,更像海水的颜色。
最为巧妙的就是那一圈鱼纹,透明物质的流动带着些光线的折射,好像有一群鱼在深海里游一样。
“厉害。”
“尝尝看吧。”
贝多芬稍微抿了一口,一股海盐混合着咖啡的醇香融入了每一个味觉细胞,当酒完全从喉咙咽下,嘴里进入微醺且温度渐渐变高的状态。
贝多芬第一次喝这种神奇的饮料,可是有可能是不习惯,这到底算是酒,还是咖啡呢?
这或许就是这杯饮品的痛点,贝多芬并没有觉得要做什么遮遮掩掩的假把戏,他直接把想到的东西全盘和唐吉诃德说了一遍。
“的确,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客人很可能不会接受,视觉上的效果到了,用料也可能到了,但是味道却没有更深的层次。”
“是的,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想上架的话我觉得应该是没问题,大家看到就会被震撼到,不会多在意味道。”
“那样真的好吗?”唐吉诃德把剩下的酒喝完,一边咂嘴回味一边说。
一旁的马尔科也凑过来给出了他的想法:“我觉得贝多芬说的很对,很多顾客来这其实都不怎么在意味道的,这么好看的饮品肯定会有更多人来打卡的。”
唐吉诃德脸上多了一丝不常见的犹豫和困惑,贝多芬和马尔科同时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不过贝多芬还是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什么也没说只等待唐吉诃德自己做决定,而马尔科却打算把刚刚的话收回。
“也许还是纯粹的咖啡,比这些酒更实在吧……”唐吉诃德回过身,把杯子丢进清洗槽里,发出石头撞击的铿锵声音,他继续说:“还记得莱恩说过的吗,社会在进步过程中修饰是必然的,并且会越来越多,纯粹的东西渐渐就会被遗忘和覆盖。”
马尔科脸上的表情也跟着阴沉了下来。
“很多东西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想保持纯粹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不过我还是会听取你们都意见尝试一下的,毕竟,再怎么想变得纯粹,前提都是要先活着,不是吗?”
贝多芬很高兴,老板最后能接受这种新的想法。
临走时,老板结算了这一天的小费,还多给了一些。这多出的钱就单算成新品测试的奖金了。
一共有108美元,这笔钱还给那两兄弟50还有58可以凑合着带点东西回罗伯特那。贝多芬还打算给点钱到前台毒舌女,让她给罗伯特留个心眼。
推开门,后门的巷口外边传来鼾声,在一个运输商品的托车里,之前那个奇怪的老头躺在里面呼呼大睡着。
贝多芬打算悄悄从边上走过去。
然而还脚还没迈出巷子,就听见后面的拖车里一阵零零碎碎的声响。
“年轻人,请等一下,”瘦老头缓缓从车上下来,他的四肢好像还留在梦境里似的,磕磕绊绊地走到了贝多芬前面,拦了下来。
贝多芬脸上正冒着疑惑,老头更是毫不客气地以一种比较尴尬的姿势蹲了下来,他一边从口袋里翻找什么,一边说:“刚才我在店里就发现你走路不自然,你这机械腿有点问题,应该是哪里松了。”
不一会,老头掏来一个多功能工具,对着贝多芬的腿就是一顿修。
贝多芬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修理,但是这种姿势让他有些难堪,他真的希望此时有个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坐着就好。
不过,幸运的是这场景并没有持续多久,老头整理一下衣服,示意让他尝试一下正常行走。
为了避免关节的麻木和疼痛,贝多芬在这种状况开始发生没多久就慢慢潜意识地改变了走路的姿势,现在让他突然之间按正常方式走,倒是有些犹豫。
这毕竟是第一次装义体,他想象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回忆里服役以来的各种准则牵引出了他的果断,很快他就踏下了这一步。
一瞬间,他脑海里想象的各种结果都烟消云散,他好像恢复了正常,这一步,甚至比没装义肢之前更加扎实,那种透骨的麻木也不复存在了。
贝多芬刚想感谢这个老人家,但是这巷子却空荡荡的,不见其踪迹。
“这个老头还挺厉害的,”罗伯特咽下刚放在嘴里嚼了嚼的墨西哥塔可饼,尝试微笑,却因为脸上的伤,立刻回收了起来,说:“这也是运气。”
“你呢,你怎么休息了一下就出去了?”
“我就是办了点事情。”
“什么事情,你伤成这样也要去?”
“老板之类……我不是说了嘛,我还得自己挣点钱不是。”
“我也是不理解,怎么别的人干点犯法的事情找多少也能鼓点腰包,你倒好又是被人找麻烦,还要替人卖命,最后还一分钱没有,我要是你就去做义工了,至少吃饭睡觉都是有公家出钱。”
罗伯特刚拿起贝多芬喝剩下的酒水,又意识到自己的状况,把酒放了回去,又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有一点,我觉得不会去吃政府的好处,那样迟早要还的……哦,当然没有针对你,只是我比较反感。”
贝多芬拍了拍罗伯特的受伤的肩膀,让他呲牙喊痛,笑着说:“没事,我理解。现在社会也就这样,能活一天是一天了,看,今天虽然经历了不少事情,至少有这么多好吃的。”
“你也是真反人类啊,大早上吃这么多。”
“这时候才下班不是。”
“对了,那伙找麻烦的人什么来头,看样子不像是机械狼蛛的人。”
“不是,他们是血脉的人……”
“血脉?”贝多芬脖颈处像是触了电。
“是的,他们……毁了我太多太多,我尝试过反抗,但结果你也看到了。”
“据我了解,这帮派不是已经快绝迹了吗,怎么会给你搞一堆事情。”
“你们是警察,当然不清楚,不过很快了,他们的真面目就要公之于众了。”
“什么意思?”
“花火大会要开始了,你应该也知道了,这是为了纪念一个已经去世的,颇有声望的大人物而举行的例会,只在花都进行,其他地方几乎都不清楚这项例会。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伙都是把它当做正常纪念仪式来举行,直到后面,因为政府和‘哥伦布集团’的介入,导致它成为了一个套着纪念仪式外壳的帮派大型会议。
就在那艘游行的大飞空艇——圣玛利亚号上,我有一次去过那上面,随处可见哥伦布集团的人。
当时就有人像我说的这样猜测,而我亲眼证实过,不久后,圣玛利亚号将要迎来它的第四次游行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去那上面看看?”
“并没有,只是想帮你,同时也在帮我。”
“帮我?帮你?”
“你这次回来绝对不是为了度假的,对吧?”罗伯特意味深长地对贝多芬说,然后并从床底下拿出来一个手提箱,放到一旁床垫上,继续说:“那份名单就在飞空艇上,那里有一场秘密的拍卖会,找到执行人的仓库,它就在那里面。”
耳鸣,并不是。
空气中的粒子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所有活动,罗伯特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在这些粒子中来回反弹,一次又一次的震动,最后拍击在贝多芬的耳膜上。
就如罗伯特所说的,自己来到地表,确实不单单是为了送下来一个人,或是来旅游体验生活。
所谓的“名单”,是贝多芬在黑雾岛上私下截取情报中提到的。
那实际上是一份关于绿洲联合政府,未来计划,以及绝密黑幕的相关人物名单。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都是猜的……我的线人告诉我,那个名单将在这次游行里被哥伦布公司拿去拍卖,很多人都想获得,政府也不例外。”
“看样子,这哥伦布公司手里抓着不少把柄。”
“那是当然,自从公司垄断主义诞生之后,什么组织,政府也好,帮派也好,没有一股力量是不会被公司介入的。”
“我就被OT科技给干了一条腿。”
“那你应该更和我一样,痛恨这些公司才是。”
“可是有能怎么样呢,光靠我们个人绝对是没有办法逆转的。”
“实际上很早之前就有机会可以把这种主义完全根除——血脉,只把枪口对准政府的纸老虎,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未来计划对这个世界造成了多少影响,最后只能落得一盘散沙的下场。”
“已经没药可救了,这个社会。”
罗伯特却是扬起了肿胀的嘴角。
“要我说,应该把那天上的金云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