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海眯着眼看向作势恭敬的王树兴,只嗤了一声,“你该知晓,这不是商议。”
王树兴的心里一惊,对于韩海的语气有些畏惧。王树兴与韩海打交道多年,深知韩海的个性,多数时候,这位老者都是笑吟吟的,即便是有棘手的事情,说话时也会软和几分,哪怕是早年王屋镇遭遇屠戮,王树兴因着怕死早早逃了出去,之后再遇见韩海,韩海也未曾有一句重话。如今,仅仅是自己给了一个樊梧无法上山的原因,就让韩海变了语气,这还是第一次。想至此,王树兴才讪讪道:“您老人家也知晓,樊梧本人贪色,这个妾室还是从外面县里买回来的,还新鲜着,若没有个合适的原因,定然是约不到山上的。”一句话,说的滴水不漏,瞧着韩海没反应,又继续道,“虽则我常出入樊梧府上,但实际,除却知晓其贪色,别的真的还未曾发现他有甚喜好。”樊梧并不似这些地方原本那些乡绅没见过世面,而是吃过玩过看过,一般的诱惑亦是无法让樊梧动心。
“若我有法子,还叫你作甚?”韩海睨了王树兴一眼,“你当年连给镇子个通报都没有,径自跑了,咱们还未曾找你麻烦,这会子只不过让你寻个由头带樊梧上山,怎的就如此难?”说着话,韩海从一旁拿了一张地契,放在手边的小几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知晓你家中老娘一直惦念着买一处院子,若此事成了,镇子东边挨着马屠夫家的那处二进的院子就与你了。”
韩海的话让王树兴怔愣了片刻,马屠夫实际是王树兴的亲大哥,早年间闹饥荒时候卖给了马家,虽则白纸黑字写的清楚,王树兴的老娘一直没有过去相认过,但那场祸事前马屠夫因着要帮外面镇子准备筵席躲过了屠杀,马家老两口死于非命,之后王树兴的老娘才存了要搬到马屠夫家旁边的心思。左右转悠,自家老娘就相中看中那处院子,只是苦于一直攒不到钱,买不下来,这才一直拖着,如今仅仅是将樊梧带上山这一件事就能换来那处院子,对于王树兴来说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停了半晌,王树兴咬着牙道:“若约好了,我亲自来寻您。”
韩海看着王树兴的样子,只淡淡道:“那等你好消息。”
王树兴朝着韩海行了礼,眼睛在那张地契上看了许久,才告辞出去。瞧着王树兴走了,韩城才从暗处走出来,“韩爷,这人能信吗?”
“王树兴除了奸猾,对他那个瘸子老娘足够孝顺,这一点就够了。”韩海看了眼韩城,“早年那场屠戮前,天干也是不好,有些人熬不住就出去逃难,王树兴因着考虑到自己老娘的身子不便,也想了蛮多法子,虽则看见那些人进了镇子前带着老娘躲了才活下来,可实则也能理解,人在危险来临时肯定先是选择利己的一面。”
“可是,我还是觉得此人太过阴险,并不能全信。”韩城这些年瞧着王树兴整日游手好闲还能有吃有喝,对王树兴的印象并不好。
韩海看着韩城那般模样,手指还一下下的瞧着方几,“用人,从来不瞧那人历来如何,而是看底线在何处,咱们用他拿捏他,也是吃准这人对家中老母的孝顺,只消这一点,就能保证他哪怕是不同意,也不会反水,这就够了。”
韩城听着韩海一字一句的说着,一下子竟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
“你若是因着那场屠杀中,存活的人没有提醒死去的人而心生怨怼,那咱们也都一并得跪着。”韩海停了手上的动作,“照着你的想法,虽则那年天干不好,咱们一行离开是为了寻活路,但也是活下来的人,活下来的人就一定要为死去的人负责吗?那年,山下遭了罕见的大旱虫灾,山庄的屯粮不够,都在自己想法子,镇子上也饿死了人,后来山庄安排人到各处躲灾,自然避免了那场屠戮,可并不代表就该为留下且死去的那些人一辈子带着愧疚,”韩海瞧着韩城,“山庄为咱们提供这处安稳之地,但并不代表山庄得一辈子如此,旁处的租子如何你也出去看过,山庄如何你也一直知晓,你若能不对山庄心存怨怼,那对于王树兴,看法也合该理智些。”
韩海的话不重,却带着威严,韩城久不言语,韩海也不再追着说,左右,这些都得靠韩城自己去悟。
一时间安静了好一会,韩城才问,“那樊梧会上山吗?”
“这个就得看王树兴了。”韩海对王树兴办事还是有信心的,能在这个镇子上无本万利一直活着的人,那三寸之舌可不是白长的。
至于樊梧,这会子在家中正试穿大红喜服,即便只是纳妾,却也显得郑重其事,后院杀猪杀鸡一片忙碌。
樊梧当年决议搬到这个新建的镇子时,家中很多人都不同意,但樊梧在此地待了半年之后竟是对这块地方有了旁的想法。本身他在京都待不下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樊梧管不住自己,得罪的人太多,最后没法子才到了此处。选在王屋镇,一则是觉着自己身后的势力大,压得住本地的那些人;二则,山高皇帝远,即便是自己一下子将这镇子的人杀光,也得十天半个月才到得了京都,那会子,自己连顶罪的祖宗八辈都想好了。
尤其是知晓当年王屋镇遭遇的那场屠戮,也是过了许久才到了京都,但因着此处每年税收并不多,无甚要紧的产业,连个矿也没有,朝廷对此处不甚重视,对县丞也仅仅做了斥责,正是考虑了一系列原因,樊梧才下定决心到这里才做了土皇帝,哪成想越待越舒心,竟是许久没想过回京都的事。
此时一面庆幸自己搬来王屋镇的樊梧,还不知晓自己的日子所剩不多。
王树兴见过韩海,心里并不平静,虽则如今樊梧在镇子上也算是说一不二,但王树兴一直都知晓,那是韩海不愿与其计较罢了。而王树兴又是那个最会察言观色的,自然知晓韩海今日的话是起了杀心的,让自己带樊梧上山,也定是要将樊梧摁死在山中的意思。虽则,王树兴一直巴结着樊梧,甚至靠着樊梧指缝里漏出来的那些钱财过活,可那间宅子又是老母亲最想要的,甚至不用细想,王树兴就选了宅子,左右,死了樊梧,还会来别人。
只是这个理由,还是得好好琢磨琢磨。
这一琢磨,就到了家门口,这处院子,是王树兴赁别人的,早前那场屠杀之后,镇子上被灭门的人家,县里收回了地契冲洗拿出来卖,若悔山庄买了不少,旁处也有人来买,王树兴租赁的这一处,就是从少数人的手里谈的,价钱合适,但不赊欠租金,这房子的租期也仅剩下月余,而王树兴来年的租金还未寻到,韩海也定是知晓王树兴的处境,这才拿了那间宅子做饵。
可,如今自己的处境,即便知道那是个饵,也无任何法子。尤其是推开门瞧见自己的老母亲,更是一下子红了眼。
文阑阁。
刘繇蹲在旁边,瞧着阳光下再看不见那团雾,这才慢慢的走到入口处,往里面瞧,“太黑了,得个火把。”
“师兄,那烟可有问题?”若悔靠在墙角,看着刘繇方才躲避烟雾的样子,担心的问。
“这地方建成也有个二十来年了,要说是烟毒,药劲儿早散了,还能伤人?”刘繇的话里带着自信,嘉善先生早年对药理的研习并不如刘繇,故而,对这里能用到的药都有心里准备,自然也不怕。
“就怕不是药草,是旁的物件。”曾阳听闻过有些地方用元水的事情,知晓那元水若是用的多,里面产生的气也能将人药死。
“放心,这处定然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能在这处存着物件,还如此大动干戈,定然是想着日后回来拿的,师父若是放了甚不好的东西,那是想药死自己,而非是将咱们一网打尽了。”私心里,刘繇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师父的打算未必有那么圆满,仓促之间做的这小密室若能将他们四个一网打尽,也算是师父长进了。
只在外面看不见里面是甚,还是得去寻个火把,刘繇瞧了一眼靠在墙角的三人,笑了一声,转身到门口,“那个那个谁,去给我拿个火把,点燃了拿来。”
刘秋棠本身一直在外面两丈外候着,听到刘繇的声音,立马跑了过来,“师伯,您稍等,我去拿。”
刘繇瞧着跑远的刘秋棠,闪回去半个身子,“小十四,你这弟子还不错。”
一声“小十四”让若悔瞬间怔愣,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安笑和曾阳,“大师兄应当是想起了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