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的女子见秦望看来,抿嘴轻笑,算是回应。
只见女子脚尖在石板上一点,几步轻灵的蜻蜓点水,人便已站在船头。
本就姿容俊美的慕容绾,身着束腰官衣,昂首挺胸,自有一股宫廷贵气;兼之她聪慧善文,颇得皇家器重,年芳二十便已升为太子中舍人。
在绯袍一抓一大把的京都,五品只能算是个遍地跑的小京官;二十岁的状元探花郎有,可二十岁的绯袍少见,何况还是位可御前行走的女官,即便六部头发花白的重臣,见了面也得陪个笑脸。
秦望懒得起身相迎,踢了一个草凳过去,赏了一个字,“坐!”
他时常在宫里走动,难免与这位大才女有些“肢体冲突”,所以见面少不了针尖对麦芒的“寒暄”;还好他们有个不成文的癖好,打心眼里不喜欢那套故弄玄虚的客套,所以相处得还算“融洽”。
慕容绾也不觉的生分和不妥,笑眯眯的坐下,含沙射影的与秦望请教起西王府的“待客之道”,还故意提及几段他在宫中狐假虎威的往事。
秦望也不遑多让,一句无中生有的“皇太孙的腰最近可好些没有”,气得慕容绾差点急火攻心;再来一句“还请小娘娘嘴下留情”,惊得慕容绾差些跳脚骂娘。
一旁的纪晓晓,不知道小王爷和这位美人在宫中的过节,云里雾里越听越心惊,生怕怠慢了这位帝王家的大红人,不是端茶倒水,就是瓜果糕点使劲往桌上堆,勤快得慕容绾无地自容——不愧是风流小王爷的贴身小狐裘,暖床更暖人心,不禁多看了几眼颇有颜色的纪晓晓。
秦望捏着下巴笑的很隐忍,这便是我西王府的待客之道:有朋自来糕点配醒神茶,如果是敌非友,那就得请他去湖底喝泥浆。当然,慕容绾不在此列,大美人是个值得敬重的对手,杀伤力可丝毫不比名震一洲的大剑仙逊色,若是让她动了杀心,怕是某天转身就刚好遇上个千军万马。
慕容绾见讨不到便宜,索性站起身,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从袖里抽出一本白皮折子,一份抄录了近来参奏西王府的折子。
不过按照太子殿下的提示,将宫廷用的黄本改成了民间大户人家用的白本,内容也只从那堆落井下石的奏折中,摘录了其中精要。
她摇摆着折子,仿佛掐住了秦望的脖子,假意生气的说道,“枉费了姐姐一片苦心,费劲心思为你抄录了一份来,想不到弟弟这般没良心!”
秦望赶紧放下鱼竿,起身恭敬的双手接过折子,装模作样的一揖到底,谢道,“承蒙慕容姐姐厚爱,是弟弟不识好歹!姐姐恕罪,恕罪!”
“吾弟,可教也!”慕容绾扬起下巴,心里说不出的惬意,总算报了一箭之仇。自这小混蛋那日封了王,逮着机会就要她作揖高呼王爷;待到没有圣上或是太子殿下在跟前兜底,这小滑头又一声一声的“慕容姐姐”,听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恨不能赏这小王八羔子几个窝心脚!
今日她慕容绾敢一身官衣,招摇过市来西王府,既是为了皇家公事,也是为了给监国的太子爷送人情。
想必暗中观望的明眼人,这会儿已经从她此行回味出酸甜,可这小没良心的却揣着明白装糊涂,是越大越不让人省心了。
“弟弟慢慢看,姐姐先去赏赏你家的美景,还是第一次登上你家的龙舟呢!”慕容绾故意将“你家”“龙舟”说得重些,然后不由分说,拉着一脸虚汗的纪晓晓扬长而去。
秦望慢慢回过味来,慕容大人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公事交接完了,就开始忙活自个儿的私事了——在船上兜兜绕绕,不就想见识一下声名远扬的南明凰么,也不直说?
还以为明凰依旧在月牙湖上呢?消息早就过期了吧!
秦望也不提醒,任由慕容美人自己折腾去,这娘们可不会放过从纪晓晓口中套话的大好机会。
秦望打开封皮干净无一字的折子,眼前豁然一亮,果真是慕容大美人的亲笔。
都说字如其人,看着折子上端庄秀丽的小楷,字里行间气韵生动,即便眼界渐高的秦望也得叹服一句“好字”。
至于人嘛!美则美矣,贪色者危!
慕容绾自小进宫,常侍御书房,多年的耳闻目染,处理公文精明干练,常代草拟诏书,故而抄录时专挑精要。
“倒是有心了!”秦望看着寥寥几页的折子,没有一句废话,不免心生感慨。
若是太子殿下生搬硬套,把折子一字不落的抄录送来,那他得看到猴年马月!
待他放下折子,难免心情复杂,太子爷不避嫌隙送来折子,看来文仙子的自污抽身计落空了,他怕是要与这个“风流王”的头衔生死相依。
弹劾西王府的折子大抵可归为两派,一派想必是那些清流忠臣,言辞激烈,直言西王府罔顾法令夜间扰民,耽误民生休憩罪大恶极,慕容绾连太子朱批也一并抄录“封王不贺如衣锦夜行,有扰民之嫌却不违礼制,依法当罚俸。”
至于那类“臣于东皇宫墙外尤闻西王府锣鼓喧天”,处心积虑的要给西王府安个惊扰圣驾的大不敬之罪,太子朱批“臣居东皇宫之东,未曾听闻”。
另一派应该是地方府衙上报的,多是实话实说的体恤民情,大抵是抱怨西王府的锣鼓声太突然,西城黎众因睡眠不足,第二日无精打采。
居然还有人抱怨西王府不够意思,放的烟花让人看得不尽兴,太子朱批“今后西王府放烟花,当不扫兴为宜”。
秦望看罢哭笑不得,看来还得给明凰的出场加上一场烟花秀了。
既然慕容绾已来,皇太孙刘彦那小子还会远吗?
秦望仿佛看见明大美人这个拖油瓶,麻溜的出了西王府,想想就心安。
不过半刻,慕容绾在船上溜达了一圈,乘兴而去扫兴而归。她上第二层船舱之前还有些忐忑,待到见了那两位鱼目混珠的女子,立马从其外强中干的气质,嗅出了李代桃僵的味道;手段谈不上高明,但是恶心人——明明知道人已经被秦望掉了包,还不敢抱怨半个字。
毕竟明凰入京的消息,暂时只在暗中流传,还未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南疆早些年便盛传明凰“有帝后之姿”,冥冥之中,明凰已然到了京师,容不得她粗心大意。
不排除南疆朝堂有以假乱真攀高枝的谋划,但万一真是某位阴阳大家的推衍呢?!
就拿国师大人陆乘风来说,高祖微末之时就曾言高祖“会当云绝顶”,有些事不得不让人——信命。
能在各方势力间游走,还游刃有余的慕容绾,自然不会轻易表露出自己的愁绪,私事和公事分的很清楚,与秦望交代了几句便欲溜之大吉:
“太子殿下的意思,王府的贺王宴宜大不宜小。圣上那边,太子殿下自会去圆通,王爷不必有后顾之忧。奴家也想看烟花呢!”
“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还是慕容姐姐的意思?”秦望打趣道。一心要看烟花的是你们,烧的可是老子的雪花银。
“王爷这是明知故问,借小臣十个脑袋也不敢自作主张?”慕容绾眉头微皱,有些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