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舟循着人声奔了上百步。越往前奔越觉得,这条街两侧林立的商铺他并不眼生。
一家花伞铺子,门口摆着竹马。四五岁大的姑娘跨在上头,摇摇摆摆,乐不可支。那笑眼,肉嘟嘟粉嫩的脸蛋,怜舟瞧了不禁跟着喜上眉梢。
只是少顷,眉头拧起来。
他脚步不停,但眼睛留下了。
他不断回头,小姑娘冲他憨憨笑的样子他曾见过。然而记忆里,面容比此时稚嫩不少。
显然此地他许久前来过。独行,或是结伴。途经,抑或专程。记不得了。
但能确定的是,他是个无人识得的小人物。禄阳城天子脚下的小小蝼蚁。
再往前跑,距离看热闹的地点更近。他在一片喧哗之中听到妇人尖锐的叫嚷声。
他从来都不知道,街,除了拿来开铺子,赶路,跑马车,还能用来骂。
今日可谓大开眼界。
怜舟将他瘦长的脖子伸出去,越过一排头顶。随众人眼光下移,只见砖石地面上两个妇人一坐一蹲,姿态各异。
盘腿而坐的妇人发髻散乱,涕泪交加。呼号声断断续续,听来像是控诉。言语割裂,只能听出大概。女儿不见,疑心被人拐跑藏匿。邻家果子铺大公子曾对其秽言秽语,居心不良,嫌疑最大。
另一妇人两手交叠,置于膝上。神色桀骜,眼露不屑。发丝扯落了几绺,玉簪子砸在地上,摔成两截……
看来此前发生过恶战,怜舟心想。
他不由得望向衙门口。只见两名差役站在石阶上来回转悠,而身后却府门紧闭。妇人击鼓所鸣之冤情分明不够振聋发聩,父母官选择闭目塞听。故而衙前空地上才会上演这观之者众且众说纷纭的好戏。
怜舟赶到时,刚好这原被告妇人休战歇息。待体力恢复,情绪重燃,坐地妇人双手撑地,腾跃而起,向对手猛扑过去。于是两人又扭打一处。
如此,怜舟得以弥补“姗姗来迟”之憾。
“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又来了,疯婆子,我说了多少遍,我儿子没藏你家丫头,怎么就认死理儿呢?闹到这儿来,叫旁人看笑话!”
“你们家那个孽种早就对我女儿起了歹念,以为我看不出来呢?快交人!快……”
“唉哟,别怪我嘴巴毒,你家丫头半张人脸半张鬼脸,看了夜里都做噩梦,谁不要命了藏她?哼!”
“你,你……我……”
“唉,我说大姐啊,我儿子瞧她半张脸红胎记故意打趣儿她的,你还当真以为瞧上她啦?再说,藏回家搁哪儿啊,还得天天吃啊喝的养活她,我家图什么呀?”
“可是……”原告妇人渐渐式微,手上松懈下来,“可是我女儿明明告诉我,好些天了,有人偷偷跟她后头。这附近,她也不认得别人,不是你儿子又是谁?”
“我也不怕说句丢脸的话,”被告妇人也放下拼命抵抗的姿态,叹了口气道,“我那个儿子啊,一身横肉,腿脚又不好。难得出回门,走一趟远路都费劲,怎么去跟踪你女儿啊?还天天跟……要是有那本事我反倒高兴了。”
“啊……这可怎么办?我苦命的孩子!”
“回去吧!别闹了,没用!再想别的法子吧!”
为人母者此刻惺惺相惜,结伴离开了因她们而起的“是非之地”。
围观百姓似乎也一时之间没了主心骨。目送俩人落寞背影,人群松散开来,逐渐稀疏。
怜舟原地不动。那母亲忧心如焚所说的“跟踪”二字,在他脑中回旋,有如群莺乱舞。
他在紫衣和沁莲的名字后头又添上这个不知名的姑娘。
然而如此一来,他原先对于歹人见色起意的猜测,此时却立不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