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羡安一步一步从马车上下来,环顾四周,偌高的宫墙,锁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她苦笑,怕是今日她也要葬身此处。
“顾小姐,您且走着吧!”
顾羡安收回眼神,转身往一道又一道的宫门内走去。风扬起她的衣衫和发丝,白色的轻衫飘在身后,一张绝世的面容之上,突兀地横着一道骇人的刀疤,倒显得神圣许多。
她一步一步朝着深处走去,虽说是阶下囚,但一股傲气却不能使别人低看她。脚下的铁链叮当作响,却步步轻盈。至寡至淡,如她而言,却恍若仙妃。
过去一点一滴的记忆浮现在眼前,说不上来什么事是值得的,什么事是不值得的,罔顾一生,只将得“后悔”二字,而世界上最难讲求的就是后悔。
“押入水牢!”
王铮将一腿将那个开口的下属踹飞,而后对着抱拳行礼,“还请顾小姐移步。”
她扫了一圈四周,眼前的景色有些骇人,但在她的心里却激不起任何波澜,那双眼睛只是无神地掠过。她早已不知使了多少见不得光的手段,制造了多少令人作呕的局面,只不过如今变换了位置,一时倒令人觉得唏嘘。
脚尖微动,湿寒的触感渗入脚面,阴冷的空气瞬间缠住身体,每一寸肌肤像是被针刺过了一般,扑面而来的恶臭穿过每一个毛孔,直至内脏。她深吸一口气,企图缓解身体的冷战,却将身体中最后一丝温热散去。随着斜坡而下,脚下湿滑而又粘连,虽不见光亮,但在黑夜里她也知这是些什么。鞋面入水的一刻,她脚下一顿,猛地吸了一口气。水、汗、血、泪、排泄物混成的东西当真是……难以忍受。待呼吸渐渐平稳,她继续往深里走去。感受到杂水堵住胸口的那一刻,她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几个看守跟着下来,叮了咣啷地捆上铁链。她的身体单薄,那几个人就像是单捆个柱子,倒也不算费事,锁好后就抓紧离开了。
看守大步离开时掀起的波浪一层一层涌在的身上,她的呼吸渐渐变得艰难,仿佛全世界都静了下来,慢慢放大的是她的心跳声。
晋安王府。
“她疯了吗!”
楚让一下子从座子上弹起,不安地左右踱步,那背在身后的一双手早已颤抖地不成样子。
忽地,他抬起头,“去,去牵马来,立即进宫,现在进宫!快!”最后一声像是咆哮一般。
“是,主子!”飞廉一秒都不敢停留,转身跳出屋子,冲着马厩就去了。
楚让一下子瘫坐在座子上,双手合掌,紧紧地贴在额头上,感受着肌肤传来的温热,颤抖地身体才能得到一些安慰。
爱意、亏欠、后悔……万般无奈的情感杂糅在一起,在这一瞬间,楚让所有的信念崩塌。
进了宫门,任何人不可驾马,他算是连滚带爬地到了大殿。绕过屏风,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若非亲眼所见,世人又怎会知晓昔日夜间引得幼儿啼哭的晋安王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刻。
正在背着一只手写字的皇帝只微微抬了抬眼皮,偏着眼瞅了他一眼,就又低下头去。
“慌不择路,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成何体统?”皇帝的中气很足,说话都带着分量——那是浑然天成的帝王之气。
楚让喘着粗气,双手一抱拳,“请陛下准许儿臣审理侯府一案!”随后,以拳化掌,一脑袋重重地扣在地上。
皇帝也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存在一般,不急不缓地写完几个大字,而后王公公递过丝帕,他不紧不慢地擦拭了双手,随意地丢在桌子刚刚写好的大字上面。
“准了。”
楚让重重地扣在地上。
地牢。
“开门!”
低垂的头微微扬起,这是多日之后她第一次见到微光,引起眼睛的不适,她下意识想用手去遮挡,在肌肤与铁链碰撞的一瞬间,她才想起来这是个什么处境。她轻笑一声,微微适应过来时,再一抬头,楚让已经踏入水牢。
楚让凛冽的脸庞上一对好看的眉轻拧着,满心的不忍。
顾家二小姐,原定太子妃之妹,尚书府的嫡出小姐,一朝变故,入了他晋安王府做了女官,从此便由被顾嘉汇捧着长大的小姑娘,成为了他摆布之下当牛做马,卖命的先行臣。
冲着他轻轻的一笑,他也挂起浅浅的笑容。只不过这笑意于他而言,是心意相通的心安,于她而言,却是步入陷阱的信号。
上下将他扫了一遍,满是褶皱的长衫,脸上的胡渣也冒了出来。干裂而又发白的唇轻启,“你来了。”
只一句,两个人的信念在这一瞬之间都倾塌了下来。
那颗磨练了许久的心忍不住地颤抖,她现在才明白原来他的爱意从来不是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