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举荐您进朱庇特的皇家歌剧院吧？”

“难能可贵，阿尔文他说了一个笑话。”卡莉娅作为旁白，大声诵读着手上的台本。

“「堂吉诃德」里也有阿尔文吗？”莱辛好奇地看着变了样的读本。

“没有，但是有郊野、风车和斜阳。”卡莉娅很纳闷地说道：“它不是我最喜欢的书，前三都排不上，我的灵魂怎么会是这样的一副景色呢？还有，堂吉诃德在哪里，难道你这个古怪的狱卒就是？”

“如果那位吉诃德先生的确诚心想成为一位骑士，那我也的确情愿与他同僚。”

“不要这么文绉绉地和小弗洛耶讲话，她会叩动魔剑的扳机向你射出反叛的魔弹的。”卡莉娅将火枪型的魔剑抵在莱辛的太阳穴处。

“这么看来，我说话的确过于浮夸了。”莱辛举起自己的双手，向她投降。

“感谢您的理解，我亲爱的堂·吉诃德。”

咔嚓一声，弹匣流畅地从火枪型魔剑上卸落，在松软的草坪响起沉闷的撞击声。

莱辛迟缓地放下双手，偏过头看去，卡莉娅不知何时已经抱着膝盖坐在杂草丛生的地上。

仿若灵犀在心，他也顺从地陪她坐在地上，坐在她的边上，等待着卡莉娅在这纯粹快乐的世界中的唯一的忧愁。

卡莉娅遥遥指着远处风车的剪影，那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夕阳色的背景板外唯一的远景。

她说：“小说的主人公认为，远方的风车是传说中的巨人，虽然这宏伟强壮的巨人并没有主动招惹他，但他依旧要挑衅着向巨人发起冲锋，不依不饶。

“当然，你和我都知道斯特丹共和国的湿地风车确实是由巨魔像改造而来的，但在堂堂吉诃德的世界里，那就仅仅是砖堆瓦砌的建筑，不折不扣的死物。

“然而，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嘲笑，哪怕那个地摊作者单纯只为了找点乐子才绞尽脑汁想出这一出。我们有糖料的生产能力，食盐的买卖权，钢铁的制造技术，但在魔界要素的变动之下，物质世界的规则却既不稳定又不可靠。

“随着磁的要素与各类要素的退潮，远古文明那些斐然的科技都成了一堆废铁——然而贵族，既不是独占了魔法的血脉、也不是接受了神明授权的贵族，却能垄断这世界唯一的真理，何其的古怪。

“我们看这个世界，就好像看砖堆瓦砌的风车一样，并不知道它作为巨人的历史，只是平庸地运用这抽水的工具，在成年以后劳动以后便再不敢起一点的幻想或考据的欲望。若仅仅是这样便也罢了，然而呢？

“那的确是古代踏平过世界，最终尸身填海造陆形成国家的大型巨人，又为何需要读者的讪笑捧场呢？因为吉诃德先生被设定在一个平凡的世界，一个像倪克斯帝国无头衔公民所生活的世界的世界吗？

“还是说，丢掉我手里的魔剑，卸下它的弹匣，那座死亡的巨人就一点也不可战胜了吗？它毕竟是已经死去的啊……”

“堂只是个古老贵族的衔。”莱辛说道。

“所以现在已然消失无踪，无人使用了。”卡莉娅说道。

“有什么能够万世一系呢？”莱辛说道。

“骑士精神？那也是一样的。”卡莉娅说道。

“正因为万象无常，桑田沧海，所以形而上的事物才弥足珍贵。”莱辛说道。

“但是堂这个头衔已经跟随着神言所属的帝国消失了。”卡莉娅说道。

“永恒的要素不会局限于暂时的事物，即便它常常需要一个主来呈现它的存在。”莱辛说道。

“小说的结尾是主人公幡然醒悟，大病而亡。”卡莉娅说道。

“幸亏他是大病而亡，而非走了狗屎运去献媚某人。”莱辛说道。

“一本路边摊博人眼球的低俗小说罢了。”卡莉娅说道。

“既然这么说的是不待见它的人，又何必不把这话当耳旁风呢？”莱辛说道。

“吉诃德先生，您的巴别塔就像风车一样，庸俗而牢固。”卡莉娅说道。

“堂。堂吉诃德。然后，它不是我的塔，但却也是我的囚牢。”莱辛说道。

“我会听取您的意见的。”卡莉娅说道。

“多美妙的魔法，连毫不相干的平民与贵族，监狱中的囚徒与狱典这么高下立判的关系都能心有灵犀，毫无障碍地平等交流。”莱辛说道。

“现在，不要再念我的念头了。”卡莉娅说道。

“那么，就得结束我的魔术了。”莱辛说道。

“远方……”

“风车的剪影逐渐淡去……”

“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离开这温暖的夕阳……”

“返回巴比伦塔底的寒牢……”

“伊甸园逐渐远去……”

“理想乡不复归来……”

“然而我并不后悔……”

“然而我并不后悔……”

“因为我仍旧滞留于此岸……”

“因为我仍旧滞留于此岸……”

“净土……”

“净土……”

“真实的净土……”

“真实的净土……”

“从未……”

“抵达……”

……

……

温暖的光线晕染在卡莉娅的脸上，她睁开了眼。

依旧是不见天日的巨塔。然而白裙之上多了一盏晨光似的橘灯，还有一披暖阳似的薄毯。白裙之下，是柔软的单人床。

莱辛立在她的床前，长久地沉默，以及，终于，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