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67、又是开学季

开学临近，夏雪整夜失眠。

这辈子只干了教书育人这一件事。三十年，弹指一挥间，自己在这岗位上越干越有滋有味。那时，自己全身心都在工作和孩子上。苦乐年华，夏雪还是在她的三尺讲台甘之若饴。

曾经有个教研员说夏雪很聪明，夏雪知道自己不聪明，就算有点小聪明，都奉献给了三尺讲台，此外的任何领域她都是特别迟钝：做饭吧，徐源明说她做的不入味；与人交往吧，她听不出话外之音被人笑；评先进吧，她说你们评，我不评高级特级，荣誉给我也没用……虽然自己不聪明，但是一直来没有人质疑过她的课堂，没有人质疑过她的师德。

而今，都几年退休的人了，竟遭遇滑铁卢！这年头，只要被投诉，白的也会成了黑的，最起码是灰色的了。校长可以看证据，家长未必，媒体唯恐天下不乱。何况有些事，自己可以忍，计方圆会吗？一旦牵扯出了，不是一两个老师的事，是一大批，那时为了息事宁人，自己必是死路一条。

开学前一天，校长一个电话，夏雪心惊胆战赶到了学校。夏雪已经给了自己心理建设：莫怕莫怕，必定还和瑜薇的投诉有关。

果然，校长说，易萱爸爸妈妈又找到了学校，提出给孩子换个班级，不然他们就闹到省区市教育局去。校长说他倒不是怕他们闹，而是怕影响夏雪的工作以及名誉，另一方面也考虑到目前家长已经选择这样水火不容地闹，孩子继续待在这个班级也的确会有些不利因素，对夏雪也一样。校长问夏雪怎么看。

夏雪想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艰难地回答：“我听学校的安排。只要有利于孩子，我没有意见，如果有需要，能帮助到孩子，随时可以找我。”

“你有这样的态度是好的，你是老教师了，不要有心里负担，这是六年级最后一个学期，轻装上阵。”

泪水终于溢出。夏雪含着泪使劲点头答应，走出了校长室。楼梯口的转角处，夏雪用手背使劲擦眼，皮都擦破了。

第二天是教师大会。

夏雪早早坐到会议厅的角落里，垂着头。她感觉自己就是怕光的蝙蝠。很想把自己缩小到蚂蚁那么大，不惹谁注意。她低着脑袋，但侧耳分辨着每一句话的弦外之音。她耷拉着脑袋，万不得已只是抬头惶恐的看一眼，然后又埋下脑袋。

校长首先带大家学习双减的相关文件，校长逐条读，举例拓展，夏雪感觉很不自然，她暗暗地对号入座的，如坐针毡。旁边的老师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也不能，那也不能，能不能告诉我们能做什么。”

好不容易学完了文件，魏副校长宣布了安全和防疫要求，要提升到政治级别，用了许多的“必须”以示警戒。

最后轮到教学副校长布置教学工作。同一学年，正常情况教学工作都是没有变数的，夏雪只关注了各项材料上交的时间节点。全部讲完，12点，饥肠辘辘。校长加一句：“今天是元宵节，考虑到节日里大家可能还需要走亲访友，学校就不安排中午饭了，会议时间不短，正好给大家减减油脂。散会。别忘了，下午是上班时间，发书。”

学生报到第一天，唐灿拉住夏雪问：“夏老师，你已经知道了吧，易萱要转到602班去了，为什么呀？”表情夸张得恰到好处。

但夏雪尴尬的笑笑。

“校长刚刚找我去了校长室，也没怎么说，只知道易萱换了个班级。等会收寒假作业，夏老师还有什么语文作业要收吗？”

班级里大多孩子都到了，坐在各自座位上，易萱的座位还是空着。有孩子正在议论，说易萱怎么进了602班教室，叫她她还不理人。有的孩子，包括梁晟钰他们显然是知道的，他们只是看着大家议论。

开始分发新书和练习本了。发到易萱的座位，学生转头看着唐灿。唐灿说：“易萱的书和本子要发给她的，放在她的座位上就可以了。”

过了不久，602班的班长跑来对唐灿和夏雪行了个礼说：“我是602班的，我们汪老师让我把陈易萱的书本那拿过去。”

“好的，我知道的。这排，第三张桌子就是她。”说着，唐灿和那个女生一起走过去清点书本。教室里所有孩子的目光都落在唐灿和女孩身上，显得特别安静。有几道目光在唐灿和夏雪身上偷偷地逡巡。一会儿，女生说了声“谢谢老师！”抱着一大叠书本作业本，走到门口再次回过身说：“老师再见。”

“夏老师，要不接下来的时间交给你，我先去办公室拿点东西。”唐灿征询夏雪。

“好的。”夏雪看着唐灿走远，又扫视了一下教室，气氛有些异样。钱进大约实在太好奇了，看唐灿走远忍不住问：“夏老师，为什么易萱不到我们班，去了602班？”

夏雪关注到大家都竖起耳朵在听。夏雪看到震轩翘起的脑袋，勉强一笑：“是不是你以前欺负过易萱呢？”

“我？我没有啊，我怎么欺负她呀？”钱进又是委屈又是无辜。

“那可能就是易萱同学觉得602班更适合她吧，但具体原因，你们可以问易萱本人，还在一个学校，还是会经常碰到的，我们和易萱同学相处了将近六年，不管她在哪个班，都是我们的同学，六年情谊不容易，下次碰到她，要更加友好一点啊。”

但是，事实上，班里的学生很少能碰到易萱，偶尔有谁碰到了她，就会回到教室兴奋地大声宣布，简直像得了大奖一样得意。夏雪直到毕业，只碰到过一次，那一次易萱显得有些局促，夏雪本想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但抬起的手在半道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夏雪只对她笑笑，摇摇手示意再见。夏雪是怕若有一丝一毫肢体上的接触，一旦引起误会，后果很严重。小心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