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痕商会是南朝最大，最强的商会，其势力遍布南朝上下，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叫得上名号的商行基本上都是其麾下的。不过，比起月痕商会本身，月痕商会的会长月如瑶的知名度反而更高。

月如瑶是一名修为极高的狐妖，也是南朝为数不多站在台前的妖怪中实力最强的那一位。不仅如此，她还有着倾国的美貌、过人的才智、广阔的人脉，可以说拥有了能拥有的一切，要不是她性子有些随性，南朝皇帝和西国国王的日子可能就不那么太平了。

在近江城遭到赤兽袭击的时候，月如瑶恰好正在附近处理一些事情。在察觉到异常后，她第一时间就带上商会的精锐赶往近江城，不过毕竟还是有一定距离，再加上半途他们还遭受到了一伙身份不明的黑衣人的阻击，最后赶到时，近江城的外城已破，城内已满是赤兽和尸骸。

见此情景，月如瑶冷静地给手下布置好任务，自己则一马当先杀进了城内，开始歼灭遇到的所有赤兽。商会精锐们紧随其后稳步向前推进，很快就与内城的守军接应上了。他们先是前后夹击消灭了内城城墙下的赤兽，随后开始了反攻，虽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最终还是成功夺回了近江城，消灭了城中所有的赤兽。

在这场无妄之灾中，近江城外城有将近六成的建筑被摧毁，将近四成的住民丧命，轻伤重伤者更是数不胜数。虽临近永江却临近不了永恒，这座“南朝第一城”的辉煌也许就要与今日那一点点落下的太阳一样，彻底沦为过去式了。

内城城墙下的一块空地上，大大小小的简陋帐篷像是荒野上四处开放的野花，双目无神的人们喝着领来的寡淡米粥，似乎依旧被困在那鲜血的地狱之中。

这里是用来临时安置外城难民的一个营地，类似的营地在附近还有好几个。虽然外城中死者的尸体绝大部分已经被赤兽啃食，而赤兽死亡后会直接消失不见，但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来善后以免瘟疫爆发，再加上现在人心惶惶，一些不怀好意的人蠢蠢欲动，为了不引发骚乱，难民们的自由就被短暂地限制了。

在靠近角落的一个帐篷里，做工粗糙的蜡烛燃烧着自己的生命，散发着昏暗却又温暖的光芒。在那光芒之中，云若歆正抱着双腿坐在地上，两眼出神地望着旁边睡在烂席子上的云若无。

云若无并没有受什么伤，不过连续几场高强度的战斗彻底耗尽了他的体力和精神。在两人把简易帐篷搭起来的时候，云若无已经困得有些意识模糊了。强撑着让云若歆简单地给他处理了一下伤口之后，云若无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了现在。

席子旁边放着的两碗米粥是刚才云若歆排了好长的队才领回来的，粥的分量很少，所以她打算将两碗粥都留给云若无喝，结果云若无到现在都没醒，两碗粥也早就放凉。

帐篷外又传来了不知是谁得抽泣声，云若歆将视线从云若无的脸上移开，缓缓地从地上站起了身。

她掀开帐篷的门帘，抬头望了一眼那没有星星和月亮的漆黑天空，随后从帐篷里走了出去。

营地四周架着的火把静静地燃烧着，入口处站岗的士兵拄着长枪歪着头，竟然站着睡着了。

云若歆从士兵身边经过，轻柔的脚步声并没有惊扰到他，孤单的身影一点点地没入了寒冷的秋夜之中。

离开营地一段距离之后，四周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云若歆的双眼中隐隐有红芒闪过，她动作轻盈地翻过了一堵坍塌的墙壁，好像能将周围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沿着一条街道走了一段距离，云若歆放慢了脚步，她环视着四周，视线最终停在了一栋只有一面墙壁还伫立着的房屋上。

土砖散落一地，断裂的横梁砸烂了桌椅。云若歆沉默地在屋子里寻找了起来，最终在一堆烂木条中翻出了一个布包裹。

这是之前她去贫民区找云若无的途中藏在这里的，里面放着的是早上没有卖完的豆腐。

确认包裹完好无损后，云若歆拿起它准备前往下一个地方，就在这时，一阵悦耳动听的笑声从街道的另一侧传来。

淡蓝色的火焰一朵一朵地开放，大红色的披风随着曼妙的身体一起摇晃，月如瑶踩着灵动的步伐，缓缓地从黑暗中走出，她那张妩媚的脸上带着笑容，可眼睛却完全没有笑。

“没想到你不惜用上能力，居然只是为了找一包豆腐？”

月如瑶用手捂住了嘴，眼睛眯成了月牙，头顶的一对狐耳抖了抖，

“还是说，这么长时间没见，我们的冰山美人也学会开玩笑了？”

听着那嘲讽意味十足的话语，云若歆没有回答，她只是朝着前方迈开了步子。

“喂喂喂，白天时候就不理我，现在还不理我吗？姐姐的心好受伤的~”

月如瑶跟在了云若歆的身后，纤长的手指随意地摆动了一下，淡蓝色的火焰在两人周边跳起了随性的舞蹈。

“我和你没什么话可说。”

云若歆的侧脸被火焰散发出的淡漠光芒照亮，她没有放慢脚步，也没有加快脚步，只是甩出了一句冰冷的话语。

月如瑶的眉毛轻挑，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了，背后那只漂亮的狐狸尾巴以略高的频率来回摆动了起来，

“我倒是有不少话想问你啊···”

琥珀色的狐狸眼睛投射出的视线仿佛要将云若歆洞穿，

“过家家游戏玩得还开心吗？云若歆‘姐姐’。”

云若歆停下了脚步。

一瞬间，滔天的杀意从她的身上喷涌而出，四周本就不高的温度似乎彻底降到了零下。

感受到杀气的月如瑶也站住了脚，她的脸色没有一丝变化，双眼依旧瞪着云若歆的后背。

整个街道陷入了一片死寂，时间仿佛都停止了流动，两人就这么僵持住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秋风送来了更刺骨的凉意，借着那窸窣的风声，云若歆出声打破了这片沉默，

“我只是···想让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她侧过头，被红色染透的双眼瞥向了月如瑶，

“而所有妨碍到这一点的人，无论是谁，我决不放过。”

看着那与赤兽无异的眼睛，听着那与威胁无异的话语，月如瑶眨了眨眼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罢，她的某根神经就好像搭错弦了一样，更大的笑声爆发了出来。

在这满目疮痍的街道上，美丽的千年狐妖笑得形象全无，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双眼含泪。

她的心中仿佛被弄破了一个口子，有很多很多不明所以的东西在往外倾泻。

月如瑶笑啊笑啊总算是笑够了，她用手指拭去泪水，直起笑弯了的腰，优雅地背过了身去。

“妨碍他过正常人生活的最大障碍是谁，你自己清楚。”

半空中的朵朵火焰接连消散，黑暗重新回到了这片空间，月如瑶离开时留下的冷漠话语回荡在云若歆的耳边，

“你会放过你自己吗？‘绯红’。”

眼里的红色一点点地变淡，身体里散发出的杀意也一点点地收敛。

云若歆蹲下身，将怀里的包裹放在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

里面的豆腐已经碎成了豆腐渣。

明明藏得很好的···

云若歆的眼帘一点点地垂下，忍不住握紧的双手在包裹布上捏出了不少褶皱。

明明藏得很好的，为什么还是碎掉了呢？

云若无睁开了眼睛，睡懵了的大脑花了点时间才取回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他回忆了一会儿睡前发生的事情，然后打算坐起身，结果刚一动浑身上下传来的酸痛感差点让他直接叫出了声。

对于他这副刚刚才恢复不久的身体而言，之前的那几场战斗确实太激烈了，透支身体的代价估计得花一段时间来偿还了。

云若无转动僵硬的脖子环顾四周，在帐篷的另一侧他找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云若歆正睡在一张旧席子上，她身上只披着几件褂子，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云若无看了一眼自己的铺盖，垫着的是也是一张席子，但盖着的是两涨有点眼熟的薄被子。

应该是云若歆害怕云若无着凉，所以在他睡着期间回了趟家把被子拿了过来。

云若无轻轻地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扯上两床被子，将它们轻柔地盖在了云若歆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云若无在云若歆的眼角看到了某种晶莹的存在。

因为战斗完后的那段时间云若无实在是太累了，所以还没来得及和云若歆解释发生的事情，也没来得及问她赤兽进城后云若歆遇到了什么。

但有一点云若无可以确定，云若歆一定没少担心他。

想着想着，云若无忽然意识到这好像是自己失忆以后第一次见到云若馨的睡脸，之前住在贫民区的时候晚上太暗，白天云若歆也总是起得比他早。

因为睡着了，那脸上一直挂着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融化了些许，长长的睫毛分落了影子，紧抿的嘴唇因为寒冷有些发白。

云若无不知不觉地伸出了手，将云若歆额头前胡乱垂着的刘海往两侧理了理。

他记得在宋家大院见到云若歆时她就没带之前外出时一定会带的面纱，估计是不小心弄丢了。

“得再去找一个了。”

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云若无将手收了回来。

提到找东西，云若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赶紧摸了摸衣服，早晨拿上的买面条的钱和宋芸芸给的那块玉佩都在身上，不过那把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失落造物却不见踪影了。

虽然不知道那个胖商人还活着没，不过那东西毕竟是人家的，得给人家还回去。

云若无来到了帐篷角落放蜡烛的地方，他用旧的那根将新的点燃，然后拿起旧的那根就走出了帐篷。

营地里一边寂静，除了入口处火把的火光外看不到一丝亮光。

朝着手哈了哈气，云若无偷偷摸摸地从营地里溜了出去，一个人走在破败的街道上。

他大概记得去宋家大院的路，但天实在是太黑了，他还是绕了半天才重新回到了与那群黑衣人和赤兽交战的地方。

当时战斗结束后，过来的士兵们只是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战场，大部分东西还是维持了原样，云若无很轻松地就找到了依旧瘫坐在地上，像是死掉了一样的神兵。

三步并两步地沿着垂落的手臂跑进驾驶舱，云若无将手中短到快要拿不住的蜡烛隔在了操控台上。

他按下了几个亮着光的按钮，神兵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驾驶舱里的灯依次亮起。

“警告！剩余能量2.34%！自检模式关闭！目前机体损伤值未知！建议立刻补充能量！”

还是那冰冷的机械提升声，云若无一边听着，一边借着亮起的灯在驾驶舱里搜寻了起来。

驾驶舱不大，不一会儿云若无就在座椅下面找到那把熟悉的失落造物。

他将其重新收进了怀里，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又想起了件事。

“雷达启动！搜索任务开始！目标体积过小，预计搜索成功率64%！搜索中——”

神兵肩膀上某个凸起的部分开始旋转了起来，方形水晶上无数线条浮现开始描绘起周围的环境。

重复大概描绘了五次，水晶上的某个位置突然闪起了红光。

“目标确定！相似度93%！”

神兵朝着废墟里的某个地方照出了一道光，见状，云若无直接跳下驾驶舱跑到了那边。

只见一根粗大的梁木坍塌在地，梁木的中间插着一把纯银色的匕首。

这正是宋芸芸之前托付给他的那把匕首，既然她们姐妹两都活下了来，那这东西和那块玉佩都得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