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知道，这事情终究还是瞒不过他的。”父亲继续说道，“他长大了——你离开之后，我发现他们兄妹两个成熟了很多——我想，他会接受我的，即使现在不能，等到他懂得了一些人生事理之后，自然也就会理解我、接受我了……”

“爸爸，”我迫切地问道，“您在说些什么呢？”

父亲缓缓地站了起来，我看到他眼里噙着泪水——我又看到父亲第二次落下了眼泪。他带着无法忘去母亲的那丝痛楚说道：“孩子，有件事我必须当着你妈的面告诉你——我知道她会允许我这样做的。其实——我，不是你的亲身爸爸，你原本不姓高……”

“不，这不会是真的。”我一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几乎惊叫道，“爸爸，你是在开玩笑的？”如果这是事实，那么我和妹妹是同母异父之说就会是真的，而如果这是真的，那父亲和母亲之间又发生了怎样的故事呢？我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说道：“那么，妹妹……”

“我是玉凤的生身爸爸，也就是说你和她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这——”我的话中带着几分责怪的语气，说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妈妈——还有你都不曾告诉我？”

“那是因为你妈不让我说——”父亲试图使我保持平静，用他那沙哑的声音说道，“她担心你知道事实后不接受我，更担心你会因此经受不住打击……你会恨她，恨她嫁给了你的亲生爸爸，却未把整颗心都交给他。”父亲话里有话。

“那我的亲生爸爸呢？”我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念头：是不是母亲和父亲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生父的事情？

“其实，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看待，这些年来，我对你甚至要比对玉凤好得多。因为你是叶香芝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必须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父亲尝试让我接受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生身爸爸是谁？他是否也像妈妈一样的——长眠……”我感到眼前一片模糊，还没等父亲说完便重复道。

“他已经死了——”父亲似乎感伤于往事，顿了顿，平静地说道，“在你两岁那年，你生身爸爸就不幸走了。孩子，我这一生只对一个人真正用心过，她就是你妈，因此我对你，如同对自己的亲身骨肉一样……我知道，现在，或许你还没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接受我，可是我相信，你会慢慢接受的。”

“爸，我……能告诉我你和妈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我说。我们都沉默着，但我着实无法止住自己去想这些问题的答案。我想母亲是在我生身父亲去世后才带着我转嫁给父亲的，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之前所知道的关于父亲和母亲的过去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这都是母亲为了隐瞒我而编出来是谎言？

父亲似乎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才说道：“我二十三岁那年遇到了你妈，那时你妈才十八岁。我爱上了她，可是，我们之间的交往受到了她爸妈——也就是你外公外婆的阻挠，原因之一是他们已经为你妈定下了夫家；其二是你爷爷奶奶的反对，他们发下话来，说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外族媳妇，那样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一年后，你妈嫁给了那个人，也就是你死去的爸爸。我和你妈之间，似乎就这样结束了，可是我始终没能忘记她——我相信她并不快乐，即使她愿意，至少也还是爱着我的。两年后我离家出走，不惜冒着危险和你马伯伯到边境上去闯荡，希望能够在奔波的日子里抹去那些关于你妈的记忆，可我没能做到……”

父亲再次为往事所触动，五指合掌抹去眼角的泪水，接着他试着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在你妈嫁给了你死去的爸爸后，也有过好些媒人给我介绍对象，可是都被我拒绝了。我得不到家人的理解，他们又哭又闹的，说我再不结婚，是不是想断了高家的香火——我是高家唯一的儿子，高家的希望。可我却甘愿承受着家人、亲戚朋友的不理解所带来的痛苦，也不愿意娶一个送上门来的媳妇。我相信，老天不会对我那么薄情。两年以后，我从越南回来，才知道你的亲爸在几个月前因为车祸去世了，你妈怀着你八个月大的妹妹，并带着你回到了娘家……”

“等等，”我打断父亲道，“您的意思是——我还有个同父同母的妹妹，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据说你妈在生她时难产，昏厥过去……”父亲道，“可是，她却夭折了——你外公外婆都是这样讲的。”父亲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知道自己还爱着你妈——我不在乎——不在乎她有过什么样的过往，只要，她能回到我身边——我，我可以接受她，像过去那样爱着她。”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知道自己的过去——我和玉凤，只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我也并非集两种血统于一身，而只是个失去双亲的孤儿。但此时此刻，给我感触最深的，似乎不是我那多舛的身世，而是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故事。

“原来您对妈的爱那么深沉——这些年来，我听到最多的是您和妈为生活的琐事拌嘴，从没听到您说过半句爱妈的话。我以为，你们只是为了生活而生活在一起，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您一直深深地爱着妈妈。”

父亲背对着母亲的坟墓，半响才开口道：“孩子，现实生活需要你把爱放在心里，然后用行动来默默地呵护，而不是常挂在嘴边。你需要走的路还会很长，这些都需要你自己去经历和体验。”

父亲走向母亲的墓前，从地上捧起一撮新土放到母亲的坟头，说道：“走吧，咱们回家去！”

“爸——您一直是我的亲爸爸，以后也是……只是，请给我一点时间去接受这个事实。”他将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对他说道。那一刻，我才终于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妈，您听到了吗？我不会恨您，我也会慢慢接受他的——只是，我想知道我的亲生爸爸身葬何处，您却不曾告诉我，也不能告诉我了。”我心里想着，向着父亲离去的方向赶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