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我都不知道的问题你又怎么知道呢?”呼木藤哉用手将额头前的雉翎拔下,别到了腰间的佩带内。
“佑齐诶!再陪我走一趟吧!”呼木藤哉向帕扎提佑齐释然一笑,左手用力勒紧缰绳,右手用佩刀猛地向下拍击马腹。霎时间,那匹髯尾斑白的枣红马就高高跃起,惊的旁边亲卫纷纷松开了手中的弓弦。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呼木藤哉就已经冲到了十米之外。
呼木藤哉不停地用力挥动马鞭,朝着黑骑军冲去。前方不远处,城下守军在黑骑军的冲势下接连后撤。尸山血海间,那匹老迈的枣红马越来越快,发出沉闷的喘息声。最终,枣红马与黑骑军迎面撞在了一起。呼木藤哉持佩刀直插进为首黑骑军的胸膛,快速冲锋的余劲直接将黑骑军的胸甲贯穿,顿时间鲜血喷涌。呼木藤哉横刀胸前,仰头怒吼,暗红色的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入喉咙。
“库都尔铁卫!!!”
呼木藤哉从马背高高跃下,将黑骑军的面门劈成两半,怒吼声响彻陵关城下。
在他身后,帕扎提佑齐和城下守军尽拔刀向前,他们如金刚怒目,追随那渐渐远去的身影。也许在黑骑军的面前他们如螳臂欲挡车,蚍蜉妄撼树。但那又如何?呼木藤哉在哪,库都尔铁卫就在哪!
“库都尔铁卫!誓死追随将军!”
一时间,城下守军直插入黑骑军深处。红与黑又再一次融合在了一起,相较之前,这次的它们更加彻底,更加热烈。他们的生命就像身上穿着的红色盔甲一样,在此刻燃烧出炽热的火焰。
但蚍蜉终是蚍蜉,又怎能撼动苍天大树。
在砍杀二十余名黑骑军后,呼木藤哉被长朔捅穿胸膛,倒在被鲜血浸透的泥土堆中。在他身旁,那匹自他孩时就陪着他的枣红马不停用头顶着他的后背,发出沙哑的气喘声,想要将他扶起。带有翎羽的箭一次次从它身旁划过,有的插在泥土里,有的插在枣红马背上。渐渐的,老迈的枣红马再也支撑不住。它僵硬地将前腿弯曲,趴在了呼木藤哉的身旁。
感受到耳边老伙计熟悉的鼻息,呼木藤哉费力地睁开逐渐沉重的双眼。
忽然,他笑了。
他想起他孩时总靠在阿玛肩膀上,用手扒着阿玛的头巾问:“阿玛,阿玛,你说是不是只要我跑的够快,时间就追不上我呢?阿玛也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呢?”
“傻孩子。”阿玛握住少年挽在颈间的手,褶皱的眼角下流淌出温暖的爱意。“时间从来就追不上你呀!”
“为什么呢?”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那我什么时候长大呀?”
“这阿玛就不知道咯。”
“阿玛骗人,阿玛肯定知道。”
……
“阿玛?”
“怎么了”
“你说为什么…?”
……
“阿玛?”
“又怎么了?”
“没事,就想喊一下阿玛。”
“傻孩子!”
……
晚霞的余晖中,阿玛轻轻抚摸孩子的脸颊,哼着他最喜欢的歌谣。少年依偎在阿玛的怀里,伴着歌声进入甜甜的梦乡。
“阿玛,我想我知道了。”
呼木藤哉看着年迈的枣红马,永远的睡了过去。阳光下,他腰间的雉翎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历史】
公元476年,后金帝国圣主珂沙摩?帕图鲁病逝于格尔沁河畔的营帐内。在临死之前,这位半生都睡在马背上的草原雄主在仆人的搀扶下,披上厚厚的貂裘,在金帐内再次召见了八大部族的首领。至于这次八王会议,后金帝国圣主到底交代了什么,并没有任何史料对此进行记载。后世的史家们在谈起这次会议时也总是带着疑惑和赞叹的语气。他们认为,在这次八王会议上,珂沙摩?帕图鲁凭借着他出人的军事智慧与威望交代了他死后数十年的军事部署,并同时与草原八王达成了某种隐秘的协议。而正是由于这次会议,后来完颜帝国的三次北上均在草原八族的合力抵抗下无功而返。这是极为罕见的。在长达近千年的历史里,草原各部间彼此侵扰,相互劫掠。特别是在饥荒年间,草场上的牧草凋零,部族间常常暴发战争,战败部族的男人以及男童往往被屠戮殆尽,而女人们则要么被侵犯后杀害,要么轮为生育的工具。期间草原各部中会出现个别强大的部族,他们在当时又被称为各部间的“话事人。”但无一例外的是,它们都将在未来十几年间迅速衰落。可自八王会议后,这种循环往复的现象被打破,珂沙摩的朱豹部在未来的百年间一直统邻着草原,被八王尊称为王族。
就此,草原各部间彼此挥戈的宿命被斩断,每逢那达慕大会,牧民们都会宰杀最肥美的牛羊,在白沙山的山顶上举办最丰盛的宴会。在那个群星环绕的夜晚,牧民们围坐在篝火旁,相互举杯,纵情高歌,看着美丽的草原女孩在火光中扭动细长的腰肢,歌颂那位伟大的后金圣主,亲切地呼喊他为鞑靼天神的孩子。百年后,一向苛责的史家们在谈到他时也毫不吝啬的评价他为草原霸主。
为此,相较于八王会议,史家们更多的是将这场会议称为“格尔沁密谈”。但在江南一带,坊间却流传着另一种说法。在那个太阳西斜的黄昏下,金帐里的草原皇帝一言不发,他仅仅只是杵着他的佩刀,看着帐门外无边的金色草浪。
公元563年,完颜帝国开始了第四次北上。这次北上,帝国军队分为四路,分别为歸雁军,狻猊军,鲮鲤军,以及狐獴军。这四路军队前身均源于百年前的黑骑军。其中歸雁军取道祁连山,沿着绿瑙河沿岸,直接绕到后金帝都城下。这座寄托着草原人民信仰的圣城在坚守十天后最终被攻破,全城无一人投降,全部战死。在正面战场,完颜帝国顺势一路北上,草原各部战死者不计其数。那年金秋,后金帝国圣主珂沙摩?哈赤自刎于白沙山山顶。至此,这场断断续续长达一百五十余年的战争就此结束。
公元564年,有感于两国人民的苦难,完颜帝国皇帝登顶白沙山祭天,下诏安抚草原各部子民,放开两国子民通婚,并将草原划为后金郡,令史官客观记录后金帝国的历史并编纂成册。在其后的几十年间,帕米尔河以南出现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北迁,史称“后金北迁”。
而对于那场陵关城下的战役,史官们在《将相纪?棠乡侯传》中这样记载。
后金二十七年冬,苦于粮运艰难,完颜王朝与后金决于陵关平原。棠乡侯阙苍梧领十万黑骑军攻陵关城,后金将领呼木藤哉亲率库都尔铁卫于城下迎战。八千余人,皆战死。
寥寥数笔,就这样概括了一个人的一生。在历史的长河里,呼木藤哉仿佛从未来过,他的离去亦未曾掀起波澜。但在时间的河床上,历史依旧怜悯地刻上了他的名字,不轻,也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