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户法师因两项壮举名垂千古，其一，统一了各个学派长久的纷争。其二，预言了他自己的死亡。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新星阿户的一生短暂而辉煌……”

——《原初宝典：卷一》

在狭长的通道探索迷宫时，爱伦跟在队伍后方，以便更仔细地观察道路。

通道内很干燥，地上偶尔能看到一些荧光蘑菇，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以利亚采下了其中一株，收进他那包罗万象的背包里。韦恩走在医生旁边，一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大部分时候，甬道宽不足两米，最多容纳两人并排前进，有的地方还会更窄。但是这座迷宫的规划者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道路设计得笔直，哪怕遇到拐角或岔路也是几乎完美的直角转弯。由于道路狭窄，他们的站位经过细心布置，经验丰富的布朗中校和贾尔斯在队伍的前头开路，他们责任重大，既需要照亮前路，又得时刻提防脚下，以免踩到陷阱。

在队伍的末尾也并不轻松。身后没有人，只有一片黑暗。爱伦总觉得有人拨弄他的衣领，猛然回头望去，却仍是一片跟随他们的阴影。或许只是一阵风吧，他自我安慰。但是每次短暂的放松之后，又感到那只手开始撩拨他的后颈，更大的压力迫使他回头。

当然，那里还是什么都没有。

在他身旁的斯特林已经很久没说一句话，他面如死灰，像是生了重病。爱伦可以理解，毕竟无论能否逃脱地底，斯特林再也无法过原先的生活了，所谓的，类似于人格的东西已经被毁掉了一半。

爱伦没有丝毫报复斯特林的想法。“永远不要纠结于发生过的事”，他时刻告诫自己，这并不是因为宽容，或是因为他选择遗忘（如果有必要，他很乐意利用斯特林）。而是因为哪怕往事再荒唐，也无法对现实产生一毫米的影响了。

说到底，能有比活着更荒唐的事情吗？

斯特林暗中戳了戳爱伦，他有话要说。

“这个，还给你。”

斯特林递给他一把枪，可不是一般的货色，那是爱伦一直带在身边的燧发手枪。显然，珠宝大盗在复仇的晚上对别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老天，你居然拿了……”

爱伦心领神会，他压住内心的兴奋，接过这支一直陪伴他的老伙计。胡桃木枪托上的断裂木纹，不久前抛光的钢铁枪管，还有绝妙的细微烟熏气味，一切都很熟悉，很合适。

“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队伍缓慢地前进着，没过多久，一行人来到了第一个分叉路口，眼前分裂出的两条道路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就像他们之后五小时内经历的所有岔路一样。

“选择吧。”达德里昂的声音有些烦躁。

“向左。”中校也没什么把握，不过韦恩决绝地表示，他们该一直向左转，如果不想走上回头路的话。

除了这样偶尔的必要交流，不知全貌的迷宫内几乎没有其他声音。爱伦觉得，与其说是什么实验场所，这更像是一座陵墓，已经被埋葬多年，除了他们，至今无人造访。

幸存者不停地行进，已经有些疲惫了。五个小时后，他们在韦恩的授意下喝了第一口解药。没过多久，达德里昂看见了光，一点点，极其不易察觉，从通道尽头的拐角反射过来。他激动地宣布道：

“前面有出口！”

“哪有？”贾尔斯问道，就像其他人一样，他的眼前只有越陷越深的黑暗。

“我凭耶稣他奶奶的毛起誓，前面有光，我看见了。”

他们加快了脚步，达德里昂说的不错，那里的确有光芒，无论是来自外界还是灯火，总归是看到了一点希望的影子。转弯，向前，有一扇半开半合的木门，脆弱的光线从门内泄露出来。

贾尔斯上前将其一脚踢开，等待他们的是一间方形的房间，不过中学教室一般大小，正中央摆着松木制圆桌，被虫蚀得厉害。一盏孤独的油灯燃烧着，那是光线的来源。待众人缓缓靠近，才发现面对他们的椅子上坐着一具死尸，他的头伏在桌上，后脑勺已经严重腐烂，灰色的脑皮质依稀可见。这家伙死了有一会了，彻彻底底地迈进了人生的最后一个阶段，唯一的结局。

“至少不用麻烦医生了。”爱伦小声地自言自语，在四处查看。

“嚯哈，这里还有面包，这是什么？酒？”达德里昂有别的惊奇发现。他把火枪背在身后，肆无忌惮地扫荡桌子上的物资，面包是真实的，金黄又蓬松。那支玻璃瓶内装着血红的液体，他闻到了酒味。

房间内没有别的异常，中校太阳穴隐隐作痛，他靠着墙壁休息，不愿意坐圆桌旁的椅子。以利亚建议在此休整片刻，于是幸存者们四下散开。

圆桌上的青铜油灯是最朴实的款式，在德文郡任何一个酒馆都能找到一模一样的。灯芯上温暖的黄色光芒微微跳动，爱伦揭开了灯罩，向着灯体内部窥视。

“奇怪。”

“人看起来死了很久，然而油灯却像是刚刚点燃。”韦恩脱口而出，他一进房间就留意到了。

“不，不止那么简单。”爱伦招呼韦恩凑过来。他将金属灯罩搁在桌上，他们看见细长的灯芯伸入灯体中心的储油腔。但是，容器内部空空如也，灯芯的末端没有沾到任何油或脂肪。

爱伦将油灯倒置，轻轻地摇晃。火焰颤抖，没有液体流下。

“它居然在凭空燃烧。”韦恩说。

这怎么可能呢？爱伦陷入沉思。房间里的桌子看起来上了年头，男性死者腐烂程度严重。这二十平方米内的一切都在随着时间老化，但是面包像是刚刚出炉的，红酒没有沾染杂质，油灯没有燃料却能发光，这里也只有这三样东西是崭新的。

“那个可怜虫，以为自己能永远住在这里。”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嘎吱一声，他们背后的门被打开了，紧接着刮来一阵甜腻、如同腐烂番石榴的臭气，一个赤脚的人影走了进来，若无其事地打量着惊诧的众人。

“路易，你居然还活着！”以利亚激动地叫出他的名字。

这个光着脚的人，或者说看起来像人的东西正是不久前在以利亚面前死去的牧师。他脖子上的伤口并没有愈合，但是也不再出血了。他的脸色极其苍白，眼中闪烁着荧荧绿光。这死掉的牧师一点一点挪过来，动作像提线木偶一样毫不连贯。样子很滑稽，没有人想笑。

“真对不起，借用了你们同伴的身体。”眼前的人用像是路易的嗓音说道，“太久没人进来这里了，所以没有别的人偶给我用。”

“别废话，你是谁，报上名来。”斯特林死死盯着他，手中长剑出鞘。

这个“人偶”发出一些类似笑声的动静，向斯特林伸出一只手指，“你很奇怪，竟然不知道我是谁，还敢来迷宫里寻宝？”

众人屏息以待，“人偶”向他们僵硬地鞠了一躬。

“吾乃图哈特，最最伟大的秘源术士！”

听见这话，韦恩拿出藏书飞速地翻找起来。众人只听见沙沙的翻页声，经过一段令人难堪的等待，韦恩叹息着合上书本，“没找到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