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宋陟就站在高高的阙楼上,是皇宫中矜贵恣意的世子爷。善良但性格有点傲娇和暴躁。
“第一眼看见你,我就想同你做朋友。”
“但是那个时候,你好像总是瞧不上我,一点也不想搭理我。”
容生愣半瞬,分神否认道:“没有。”
宋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开始自说自话:
“...容生,其实你很像我小的时候认识的一个人。”
“...他的名字叫商迹。”
“...小时候只有他愿意同我玩,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六岁时他离开了上京,我就再没见过他……”
容生此时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很疼,就别说话了。”
他心绪复杂道:“闭上眼睛,我一定带你平安回去。”
然而话落没走几步,身后蓦地响起宋陟虚弱吞吐的声音坦白道:
“...容、生,我肚子里有一样东西……”
容生猛地停下来。
双腿顿时重若千斤般被冻在了冰天雪地中。
雪混着泥在靴下吱呀一响,如呜鸣。
他立即将人从背上放下来。
眼中宋陟腹部的位置是一大片被血染红的深色。
鲜亮的蓝色锦袍早已成了斑驳暗沉的血衣。
霎时间,寒风从身后猛袭,容生背上也被血浸透的地方,冰凉一片。
刮肉的风瞬间渗透了背上毛孔,冷寒入骨。
已经强撑不住的宋陟靠着身后的树干,一张脸惨白无色,下唇被他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他仍在强迫自己清醒。
容生半跪在他身前,目眶煞时酸涩,旋即寒声道:“小伤?”
宋陟忍着痛意对他笑,明亮的瞳仁颤在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
他细细抽气,抓紧时间道:“...容生,我身上的玉佩...在他们手中,玉佩...是取得我外祖父...信任的关键。”
“...如果...日后你能...拿回来的话,帮我...把它送给...唐铅。”
“山上的...洞中,...救一救见、清。”
容生身体僵硬如死寂一般,静静听他一句接着一句的话。
剑在青筋浮现的手中轻颤,心脏宛若被千刀穿过,层层剜开。
那双盯着他的眼睛,瞳孔开始涣散。
宋陟再次笑:“再替...我看看我...父亲,告诉他,我下辈子…就回来。”
说完,他拉着容生的手按上自己腹部的伤口处。
衣物之下温热的血立即濡湿了容生的手指和掌心。
宋陟望向他的眼睛,神识在其中慢慢寂灭,张唇道:“东西...取...出来...离开……”
容生双耳嗡鸣,嗓子里如塞了刀片。
随即容生的唇颤抖,艰涩声音微弱地哽咽道:“宋陟,我就是商迹。”
话音甫落间,宋陟靠着树干头就在下一刻垂了下去。
容生霍然抬手,用沾满血的掌心托住了他偏落的头。
双膝颓然跪下来。
大雪默默地落了他和宋陟满头、满身。
他跪在飞雪中,自言自语地又重复了一遍:
“宋陟,我就是商迹。”
——
可惜宋陟已经听不见了。
唯有风雪夜默闻,霜雪作祭。
容生聚满眼眶的泪终于无声而落。
……
无数脚步声在身后的黑暗中聚集。
半晌,容生伸手,颤抖着探进了宋陟腹部的刀口当中。
指尖触到一个异物时,哽咽冲出喉咙,悲痛压抑地低吼。
湿黏的手指一点一点扯出了宋陟借伤口掩藏的羊皮卷。
东西捏在手心,容生牙关紧咬,双目布满血丝,夜色下如泣血般猩红。
此时身后三箭齐发,推开风雪朝他弯俯的背射来。
箭行疾速震落枝上积雪如白粉铺盖。
容生回头目光冷似寒梭,一箭赤手攥进强劲的掌心,其余两箭被身前一柄长剑截下。
薄青色的白绒披风同白裙落在身前 。
同时对面再次数箭齐发,江逢宁转身抬剑挡回。
容生将羊皮卷放入胸前,提剑起身。
无数枚箭矢被罡风强烈的剑身截断,江逢宁的余光瞥见了树下的宋陟。
随后黑暗中冲上来数十道黑影。
这是江逢宁与容生第一次联手。
江逢宁的剑快,容生的更甚,甚至更狠,冷漠狠厉挥出去每一剑,都用十足的气力,一剑夺一命。
血很快染红的整片树林。
容生将穿心而过的剑拔出,起身,滚烫的血液再次扑落了半空中的白絮。
江逢宁也刚好结束。
她瞧着容生此时的模样,不好的预感袭卷在心头。
她慢慢回身看向了树下睡在苍白雪地里的宋陟。
容生从身后走来,声音冷甚雪落的寒夜。
“宋陟…麻烦郡主带回了。”
江逢宁愣了半晌,缓缓问:“你们...发生了什么?”
容生冷声道:“依旧是藏头门与亡修人。”
“他们还有人?”江逢宁问。
“是。”
闻言,江逢宁脱掉身上干净的披风,上前蹲下来轻轻地盖在了宋陟身上。
随后她握剑起身,回头道:“我与你同去。”
白裙单薄的她站在雪夜中,身后大雪落得迅疾。
容生的目光越过她看了靠树而坐的宋陟。
江逢宁旋即抬手在唇边吹响,唤来了跟在身边海东青。
她道:“不用担心,它会守着他的。”
“我们速战速决。”
容生用通红的眼看着她,终于点头:“走。”
随后两人一起下了山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