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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编:虞信孝

虞信孝百无聊赖地站在城门外,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了不远处那座巍峨的山峰之上。他不时地打着哈欠,试图宣泄心中对被派来接人这件事的不满。正当虞信孝思绪飘忽之际,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来了”。从城门外不远处的道路方向传来一阵喧闹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他连忙抬起头望去,只见一名骑着栗色骏马的男青年,正领着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在城门口列队迎宾的官员、士兵和仆役立刻都紧张起来,纷纷挺直了腰杆,摆出一副庄重的姿态。

队伍前方是三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步伐整齐,威风凛凛。中间有一群女仆簇拥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车厢上装饰着精致的金黄色流苏。随后还跟着装满各种行李和物件的马车,以及更多的士兵护卫。这些士兵身穿皞州镇卫军的服饰,腰间佩戴着长剑。队伍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绣着的“皞州”与“杨”等字样。不过,虞信孝知道,这些人中有些是从昆吾城来的。

队伍最终在城门外停下了脚步,为首的男青年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向城门。身后随行的士兵立刻分列两旁,护送着他向前走去。幽涧城门的卫兵立刻向他行礼,态度既恭敬又略带拘谨,同时手中的长矛轻触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带着微笑,走到城门前,抬头望向眼前这座高耸的城楼,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游移,最后停留在虞信孝身上,问道:“哪位是信孝公子?”

虞信孝仔细打量着这个青年,见他气宇轩昂,衣冠楚楚,心中猜测这应该就是大国舅的儿子杨真玄。他侧眼瞄了一眼后面的马车,希望能一窥坐在马车里面的人。但遗憾的是,马车的帘幕拉得很严实,丝毫看不见里面的情况。虞信孝礼貌客气地回应道:“真玄公子吗?”

杨真玄在虞信孝的身上打量了片刻,说:“你是信孝公子吧?”他的声音很好听,只是语调中带着点慵懒和随意。

虞信孝心中涌起一丝不悦,但仍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嗯,我是。恒安公得知真玄公子和真纯公女要来,特意让我过来迎接。”说话间,他的目光再次快速地瞟向队伍后面的马车。只是,帘幕不曾掀起,无法窥见里面的人。

“噢!信孝公子太客气了。我可是久闻你的大名。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谬赞了。应该是第一次见,我很少有机会去北方。”虞信孝淡淡地回答。

杨真玄点了点头。“那走吧。”他轻松地说,仿佛是在邀请虞信孝参观自己的地盘。

“那请随我来。”说完,虞信孝跃身上马,领着杨真玄一行人进城。

在启州镇卫军和皞州镇卫军的护卫下,他们穿过长长的街道,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市井气息。路途中,虞信孝不时向杨真玄介绍起启州的历史文化和风俗人情。杨真玄的的随行人员大都表露出满脸的兴奋、新奇和激动,但旅途劳顿也让他们脸上难掩疲倦。

他们来到了国公府大门外。在阳光的照耀下,国公府显得格外庄严。大门两侧,一对石虎巍然矗立,门楣之上挂着巨大的匾额,梁柱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朱红色的大门反射出如火的光辉。台阶上站着四个高大健壮的镇卫军士兵,他们手持长枪,脸色肃穆,目光如炬。国公府总管孙恩灏还带了几个仆人,端站在门外恭候。

杨真玄从马上轻轻跃下,嘴角挂着轻松的笑意。他嘴里轻轻哼着小调,东瞧西望,自在地走动着,丝毫没有顾忌,仿佛置身于自家的庭院一般,看起来心情愉悦。一番巡视之后,他自言自语了一句:“还行。”随后,他转身冲着马车大喊:“真纯,到了,出来吧!”

马车的帘幕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掀起。一位衣着华丽、娇俏可人的少女,在众人惊艳目光的注视之下,轻盈优雅地走了下来。她朱唇娇艳,长眉细目,五官端庄秀丽,脸上浮现出温婉的笑意。她颈项修长白皙,胸前佩戴了灵动的黄金蝴蝶项链,两侧耳垂上挂着轻轻摇曳的精致镂花耳坠,左手腕缠绕着金线串珠手链,身着黑黄相间的裙装,裙摆上绣着繁复的花纹,腰间缠着同色系的丝绦,挂着白如凝脂的玉佩,乌黑的秀发挽成简约的堕马髻,斜插了一支柳叶玉簪。她那双明亮如秋水的眼眸扫过四周,流露出对这里的好奇,同时也带着自信与从容。

虞信孝用余光瞟了她一眼,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身体也莫名地变得僵硬起来。但他还是尽力保持镇静,尽可能地不将内心的波动表露出来。他挺直了胸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展现出从容的样子和不凡的气度。

他向杨真纯简单行礼致意,动作优雅得体,示意她跟着自己一起进入国公府。杨真纯没有说话,只是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轻轻颔首,随后便跟在了他的身后。虞信孝察觉到杨真纯不时投来的目光,而且丝毫不在意是否有被自己注意到。

门轴转动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诉说府院的历史与荣耀。杨真玄和杨真纯领着几个随从,跟在虞信孝身后,走进了国公府的大门。

八百多年来,启州恒安公的国公府几经易址。当今恒安公虞英勉的国公府坐落在启州城的北侧,始建于三百多年前。古老的围墙环绕四周,将整个府院与外界隔绝开来,上面长满了青苔和藤蔓。房屋上方覆盖了青灰色的石瓦,虽然大多数房屋干净整洁,但看起来多历年稔,经过风雨侵蚀,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府院里种植着许多株高大的梧桐树,粗壮的气根犬牙交错地爬满了地面,宛如巨大的手掌紧紧抓入泥土之中,显出苍老的姿态来。榕树长得枝繁叶茂,彼此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大网将整个府院笼罩起来,使得这里显得既阴暗又宁静。远处传来阵阵阵鸟鸣声,清新自然,为这座府邸增添了几分生机。

虞信孝故意领着杨真玄和杨真纯绕过了几条回廊,希望能让他们领略国公府的历史和韵味,以至于杨真玄稍有抱怨路途有些远。终于,他们来到了正堂前。此刻,一群人安静地分列在正堂外的空地两侧,神色恭敬,看似已经等候多时。

虞信孝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中带着谦恭:“恒安公已经在等你们了。”说完,杨真玄和杨真纯便迈进了正堂的门槛,虞信孝随后也跟了进去。堂内光线柔和,虞英勉夫妇正端坐于堂中央,脸上洋溢着笑容。两人之间桌子上,摆放着一壶甘草水和几碟精致的糕点。虞信孝注意到,这些糕点的品类都经过了精心挑选,足以显示恒安公对这两人到来的重视。

—§—

榕树的枝叶如巨伞般张开,下面矗立着一座四角飞檐翘角的小亭子。亭中摆放着一只石桌和三只石凳,表面都被磨得光滑如镜。晚风悄然而至,带着淡淡的青味与花香,令人感到心旷神怡,仿佛所有的烦恼都随风而去。杨真纯坐在石凳上,发丝轻扬,裙裾微摆,目光温柔地落在了一只小三花猫身上。它的脸埋在毛茸茸的爪垫里,似乎睡得很熟,偶尔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你养的吗?”杨真纯指着那只小猫,轻声问道。她的声音柔和,充满了好奇。

“不,这是我们家浣洗仆的女儿养的。大概两个月前,她跟着她母亲去河边洗衣服,在岸边发现了它,就捡了回来。”

“哦?她多大年纪?”

“八九岁的样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杨真纯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你们家院子真老旧,不像是一个镇国公的家。”

“嗯?那镇国公的家应该是怎样的?”

“屋宇连绵,又大又深,壮观气派,透露着权势与地位。里面花团锦簇,草木葱郁,经过精心打理。假山流水,小桥亭台,楼阁屋宇,应有尽有。每一栋建筑,每一个角落,都别有韵味,让人一眼望去便觉得赏心悦目。”

“你说的是你家的院子吧。”

“我造访过好几位镇国公的府邸,虽然各有千秋,但你家的显然是最差的。”

这种评价让虞信孝感到不太舒服,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他看了杨真纯一眼,一言不发,等待着她转换话题。

杨真纯也没有作声,气氛显得有些微妙。她双手伸向那只小猫,想要把它抱过来。然而,小猫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嗖地一下窜到了旁边的榕树上,睁大了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惊慌地看着杨真纯。虞信孝见状,嘴角勾起微笑。杨真纯瞟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地“哼”了一声,脸上带着不服输的倔强。

经过两人良久的沉默,虞信孝终于鼓起勇气说:“我承认,你很漂亮。见到你第一眼,我就怦然心动。但我发自内心地认为,我们两个人没有可能结婚。”

杨真纯的目光从散漫变得锐利,她突然转过头来,向虞信孝投来极度不可思议的目光,费解地问:“哈?你说什么?”

虞信孝深吸一口气,试图解释:“不是说你配不上我。只是因为我们两家人不是一类人,是不可能联姻的。”

“哼哼哼……”杨真纯看起来有些生气,但她却发出了笑声,显然她并不接受虞信孝的说法。“你母亲让你带我来这里散步,就是让你跟我说这个的?”

“不,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我母亲应该还是想让我们能好好聊聊,她让我对你好一点。”

“可你居然跟我说这个?这是对我好吗?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回答你才好,公子?”

虞信孝叹了口气,认真地说:“我只是想,我们两个应该对这件事有个清醒的认识,这样对我们两个人都好。你即使不跟我结婚,也很可能会跟其他镇国公的子嗣结婚。”

杨真纯神情变得严肃,她沉声道:“这是我们第一回见面,我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我可是平安公的女儿,皇帝的表妹。”

“在七州起事的战争之后,你们杨家不仅直接夺取了皞州和喾州,安插亲信统治了颛州,还收买了泰州、顼州、昊州和羲州的镇国公,几乎整个北方都落入了你们的掌控。而今,你们又来到南方,想通过联姻来拉拢我们家。恕我直言,你们杨家觊觎帝国皇位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虞信孝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凝重,他深知此言一出,必将引发一番激烈的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