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即跪下来,口中称:“皇上,是臣昏聩!请皇上降罪!”
延龄叹了一口:“唉降罪,降罪,降你一个人之罪,朕又能如何?如何能堵住文武百官之口?即便堵得住他们之口,又焉知他们不腹诽?”
孙修楷竭力劝诫:“纵然是大臣们议论或腹诽,总是他们一片赤诚之心。侍主以忠,才会将国事当作自家事,丝毫不敢含糊。否则,便会明哲保身,一味逢迎皇上了。皇上方才还说,不喜欢这洗英去福建呆了几年,便变得唯唯诺诺
延龄听了这番话,只好作罢:“孙师傅,罢了,罢了,不提旧事,咱们还是回到李文臣吧!我很看好这个乡下黑脸仔!”
延龄想起李文臣曾经在万客隆客栈跟谢长福之子为客房之事争吵,敢得罪尚书之子的乡下黑娃,可不多见。
就凭借他身上这股拧劲,这股牛劲,这股轴劲,他相信李文臣是压得住阵脚之人。
没人天生适合哪个职缺,放上去了,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不敢丝毫懈怠,只有一往无前。
其实,延龄想到的是自己。他当初,何敢想象,自己能当好这个皇帝呢?
面对一群年纪比自己父亲都老的文武大臣,心里其实是忐忑不安的。
他们个个神色严肃,有些顾命大臣,有些是居功至伟的封疆大吏。
文臣心思缜密,心事浩渺武将功高震主,野心裸露,全挂在神情严肃的脸上。
这些人,用质疑的眼神挑衅地看着他,蓄意看他如何能“坐”得稳这金色盘龙的紫檀龙座。
尤其是士林揆首的李越贞与太后之弟国舅狄观澜。
这两人,一文一武,就在自己面前,近在迟尺。
李越贞桃李遍天下,满朝文武,泰半是他的门生,自然私下来都听他的号令。
关内候狄观澜,平南,伐北,镇西,时间一长,不免就自矜功伐,觉得,天下都是他为延龄争来的。
所以,一开始狄观澜压根就没把延龄放在眼中,只不过,龙座上这个人,是自己姐姐的养子。
是看在姐姐的份上,他才对延龄保持礼仪上的尊敬,其实骨子里,延龄不过是盆里的一条小泥鳅,小黄鳝。
他母亲不过太湖一个渔家女,身份卑微低贱,如何能跟狄太后相比?
自己的姐姐狄太后,将门虎女,只可惜,无所出,只好将延龄抱养。
这延龄,如何算得上真龙天子?
延龄永远记得自己是如何战战兢兢地熬过那一段忐忑不安的日子的。
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甚至时常从噩梦中惊醒。
他梦见一堆人将他围在中央,一个个唾沫四溅地批判他,要把他从龙座上拉下来,而他紧紧地抱住椅背哭泣。
然而,时日一长,加上狄太后时常教导他,自己没日没夜地读书,慢慢地,底气上来。
因为这段经历,所以,他对李文臣抱着极大的同情,同情这个没有家庭支撑全靠自己自学和自己拜师的少年。
别人付出一分力得到的东西,他文臣可能得花十分力才能得到。
更难能可贵的是,贫寒并没有限制他的想象。
他绕着磨背诵六国论,不怕嘲笑,在大庭广众之下,绕着教室背诵六国论,这番勇气可不是一般的孩子所有的。
就凭这些,他从自觉上觉得,这李文臣任兵部侍郎,一定能别处心裁,献言献策一定有他自己独特的眼光。
孙修楷见延龄沉思许久,以为他又动摇了,便建议道:“假如,皇上后悔了,老臣只当没听见。”
“不!朕意已决,不会再变。朕只是想起自己当初,也如这李文臣一般,孤掌难鸣”
延龄想起从前,总觉得恍然若梦。
孙修楷似乎不以为然,道:“李文臣怎能与皇上相提并论?皇上是上天授命”
延龄摇摇头:“哪来什么上天授命?唬人的罢了!”
“那么这连云,皇上想让他去哪里?他与李文臣是同乡”孙修楷小心翼翼地探问着。
“连云么?待朕想想要不,就让她给李文臣当副手吧!连云比他懂变通,在他身边,随时能给他提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