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整个剑冢中门的,除过三千甲士兵整齐划一的呼吸起伏声,就只剩下飞剑悬停在空中散发出的淡淡呼啸声音。
蒲三言上前打破了沉默,沉声道:“一派胡言!我看你是意欲洗脱罪名,妄图逍遥法外,你这样说,又有谁可以证明?你快快”
李知衡飞剑又是下坠一分,逼出剑气堵住了满脸怒气和着急的蒲三言后话。
他挥手示意苏年后退,而后开口道:“怎么?总兵大人这是非要将这个罪名安在我徒弟的头上,才好作罢?不说此事是真是假,可你这次不光带兵上山,还找上这个不知底细的知府,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就要治我徒弟的罪,你是何用意?”
蒲三言终于失去耐心,这番本来设想带兵前来示威的他,的确没想到事情会演化到这个地步,几番交涉下来,实在没有更多的理由来支撑自己的推断,也没见占上几分便宜,本来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他,看见足足三千甲竟然连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都无何奈何。
于是当下阴沉道:“大长老,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刻意阻拦,虽说这三千甲奈何不得修为高深的你,可作为宗派管事的人,我劝你还是得知道,这堂堂一个天下,不说武当逍遥宗还是巫山,有多少门派,可他们都得知道,这天下姓什么,这天下是谁的,靖康近百万军队又在谁的手下。”
“剑冢势大,可能大过皇家,大过武王吗?这些年剑冢弟子太过招摇过市,多少次在各州,江南道惹下多少祸事,就拿你那师姐来说,数年之前就因为江南一文人写了首暗讽展江的诗,便提剑杀了那文人所在逍遥宗的上百弟子,更令人愤怒的是还烧了我靖康公立的翰林分院。可朝廷都忍了,这一次你徒弟竟然敢废堂堂六品军官,还连杀数十官兵。我看剑冢现在是要谋反啊!”
李知衡看了他一会,并没有回答。
而后叹了口气,向前几步,将手搭在蒲三言的肩膀上,轻声笑道:“我说姓蒲的,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山下那六千铁骑是什么心思?还有前些年刚驻扎在魏中行省西头的三万虎冀军是干啥的,不就是算好要凑上时机一把掀翻我剑冢嘛。”
“除过你儿子调到这里,那六千铁骑的统兵官虽说从三品的官衔比你低上一分,可山高皇帝远,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啊,这次上山前估计碰了一鼻子灰,人家根本就不卖你这个面子,还不是连夜从三个州府勉强才凑够这三千铁甲卫。想必没少舔着脸送人情吧?”
“何必非要为你那便宜儿子讨个说法,就不怕自己也给装在里面?啧啧,儿子擅自调兵谋反,脱罪给一心忠诚的剑冢,你当老子的能脱了干系?”
“差不多就得了,给脸不要脸就有点过分了。”
蒲三言再度握紧拳头,这一刻失去所有伪装,看着已经只是留下背影的男人,低沉威胁道:“李知衡,你就不怕我往后碰见剑冢弟子,见一个杀一个?你就不怕我拼上这三千铁骑让你重伤,让洞英台占个便宜?你就不怕我回去上奏朝廷,拉上几万骑把你这埋破剑的地方给砸了?”
李知衡猛地转头,冷声道:“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杀了,山下六千铁骑也不会来寻仇?”
蒲三言转身望向最后一早就拉好一满弓的近千铁甲箭阵,脸庞上顿时浮现起一抹狰狞。
李知衡这一刻眼神凉透。
黄袍袖中再滑出先前收起的五柄飞剑,十三柄飞剑齐聚,顿时径直下压至三千铁甲头顶不足三尺之处。
剑冢山门前几乎所有马匹一刹那全部跪下,由前朝沿制的精钢防甲从阵型中央处向外蔓延,而后全部自胸前裂开,这气势汹汹马踏中门的三千铁甲此刻彻底溃不成军。
三千骑齐齐卸甲,再无一人起身。
在怀抱碎甲的残兵灰溜溜下山前,苏年没看被李知衡飞剑吓出屎尿的总兵大人,而是对着始终汗如雨下跪伏在地的董知府问了一句话。
“延坤县衙距西十里村不过一个时辰的脚力,流寇驻村超过三日,衙内七百余常日往返在各村的眼线,难不成都被董知府放了长假?”
董鸿章浑身颤抖,无话可说。
苏年一把按压住腰间环绕的躁动无常剑身,紧紧闭眼后再缓缓张开,深吸一口气,静站在面色平静的李知衡身旁,等待所有人离去。
随着最后一名弟子掠走,早就准备好的苏年一把搀扶住,瞬间吐出一大滩血迹的李知衡,低声道了一声逞强,而后在男人一顿骂骂咧咧的吵闹声中离开了这里。
古神殿小荷花峰顶。
回山数月却雨气如春,山下早已夏至的这一天,苏年终于开始养剑。
放开正心通神小道这一类稍稍有些凝络心脉的世俗宝典,也便是自北冢大雪顶后,第二次拔出无常,这柄从未出世,也不曾闻名在百家名器榜上任何一处的黑色软剑。
在一旁李知衡咂着嘴赞叹艳羡中,又一次使出延明山山峰上一击必杀的拔剑术。
无常剑长三尺六寸,重一斤九量,通体灰黑。没有纳甘一般的锋芒锐利,也没有清平乐一样的冷冽秀丽,伴随在这把无鞘黑剑上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每逢此剑一出,周遭气机陡然消逝一空,无论光彩亦或温度皆被吞噬。
他拔剑太快,剑手抬接处不带一丝锋芒,看似缓慢无形的轨迹扭曲而出,拔剑后只是凭借无常从腰间本来弯曲,受力弹出锵直的力道惯性,并无一点剑招和意境,就那样随意斩出,却是胜过霸道风雷的千百威势。
仿佛天地间奇峰云雾,鸟兽风雨都如影而行,倾斜向山巅巍然不动的一袭黑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