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程又看到了他眼中那浑浊的眼泪。不知是不是因年老的缘故,他觉苏道朝眼泪,似是要比之前他所见过的更多。可他自己呢,是否也因自己变老了,所以鼻端难忍的酸涩,才会像苏道朝眼中浑浊的泪水般时不时的就来折磨他
苏锦程不知,所以便只能强忍双眼鼓胀地答道“真像你说的,我似要比凌御风他更幸运。因我方坠至中途,便被一棵横生的大树给拦了下来。骤然间的碰撞虽是让我瞬间疼晕了过去,却也不至于丧失些什么。而更幸运的是,我在离树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只能容下三五人的小小平台,而那平台后,便是一条可直通向外的甬道。所以我又悄无声息出现在山的那边。之后呢,你问我为什么不找你,你觉这种情况下,我能找你吗,我能再将灾祸带到你的身边吗虽是知你不服老,没奈何,你确也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了。我只想你安安心心地度此余生。谁知你这老头不仅不服老,甚还做了许多让人刮目相看的事情。可在知道你的能力后,我又心生迟疑了。老头,或许我真的会死,那么,与其让你再难过一次,还不如就只难过那一次。且我也都看出来了,你对凌御风不错,凌御风他也对你不错。这样,我就更能放心去做我想做的事,因我知道说,他凌御风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甚至还会做得比我这个亲身儿子要更好。可你又为什么要孤注一掷呢那里边的许多人,真不值你去这样的孤注一掷。所以我不得不出来,凌御风不在,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做这艰险无比的事情。我还不想你去死,老头,我们很久都没斗嘴了,我又怎能让你这么轻易就去死”
良久之后,苏道朝方才止住心中感动地道“所以你想做什么”
“我并不想做什么,更是没有奢望说你能舍弃当下所有的回去。老头,我只要你答应我,不管怎样,都保护好自己,千万千万别让自己陷入绝对的危险之中。”
“所以你并不是来此陪我一起的”苏道朝从马车之中站了起来。
“我也想陪你一起,一起直面这世间最最危险恐怖的东西。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因我没有更大的把握让你撤到安全的地方。”
“你想做什么”苏道朝皱眉。他不想承认,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所认识的这些年轻人,都不是那种会束手就擒的家伙。
“其实也不做什么,就是想给你们多争取些靠近凌御风的时间而已。”
“不行”苏道朝他断然出声道,“你拿什么去阻那广宁卫中万数的骑兵”
“老头,”苏锦程也站起了身子,双手压在苏道朝肩上地道,“我们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情,若你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那我也能答应你说我会好好活下去。好了,”苏锦程松开苏道朝肩膀地笑笑。“该见的见了,该说也说了,那我也就该走了,不然广宁闭城的话,恐就什么都来不及了。老头,这次由我做你的后盾,所以你只管去往前冲,身后但凡有威胁,那我以后都不再叫你老头。”
说完,他就欲转身。苏道朝虽是未伸手,双唇开合间,也是问出了他不甚确定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
苏锦程定住,嘴角却是扬起了笑容。
为的是什么,是心中的那份正义吗好像并不是,若他真有这么强的正义感,或也就不会落得一个“莫问前程”的名号。他是逍遥惯了的,只要不牵扯自己,他都不会主动去做些什么。
可这次,他又是怎么被牵扯进来的呢
好像不是被牵扯,而是他自己主动参与进来的。
那他又为什么会参与进来呢是因来寻他的是沈杨莫玄衣,还是因为他将欲救之人名叫凌御风
苏锦程并不能完完本本地说出自己参与此事的理由,但自参与后,他也从没生出过后悔之心,哪怕纵身跃崖而下,哪怕周身的痛苦让他再不想去挪移半步,他也从未生出过后悔。甚在脱身而出后,他还继续参与进了这件事。
忽然间,他又想起了那尚还守在崖边的身影。若他没记错,那人之前,还将凌御风视为仇敌。现在呢,他却站崖边,专心等候着什么。
所以苏锦程并未回答苏道朝,而是反问道“往生崖上,你可曾见过一个等候的男子”
苏道朝点头,因他也想起了那个名叫许升的家仆。
“不仅见过,甚还和他交谈过。”
“那你定是知他身份的了。”
“许升,名为李平家仆,实为他朋友。”
“那你定也是知道,此前欲杀凌御风者,当以他为甚。”
“不仅如此,他还数次对凌御风刺出过匕首。”
“那你见他时,他在崖上做什么”
“他在等人”
“等何人”
“除那凌御风外,还能有何人”
“那他为什么要等凌御风”
“因为凌御风曾答应过要陪他将一块将李平的灵柩送回去,所以他要亲眼看看凌御风是否会食言。”
“那你说,为什么那个恨他入骨之人,又会选择相信他呢”
苏道朝沉默,他好像知道苏锦程欲说些什么,又好像不知他到底是在说什么。
他未答,苏锦程却又再次问道“老头,与其问我,何不问一问自己我们都是一样的,不只是因我们是父子。或许我们相信的东西不同,但人,终究是要有些东西相信才行啊。”
说完,苏锦程便是再不回头地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