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湾头村却是灯火通明、人流涌动。从蛇窝村赶来的一百多人安顿之下来之后,也加入到了忙碌的人群之中。
散堆在谷仓中的粮食,一袋袋盛装起来,抬上马车,运向村外的河边,准备装船带走。
这上千石粮食,是俞家东旅的军粮,但对步云龙即将带走的一两千人而言,也仅能维持两个月的用度。好在准备迁移北去的奴户,也搜罗了大量的粮食,至少可用来保障路上的消耗。
村外的河岸边,停放着二十几只小船。兵士们将粮食小心地抬入船舱,步云龙不时弯腰察看着船外的水位,想要试试这小船究竟能装多少石粮食。
兵士们围船细看之时,一名老者走了过来:“大人,不能装这么多啊。”
步云龙一看,此老正是在河边连夜赶扎木排的老者:“老人家,我看这水面离船帮还有半尺呢,为何不能再装,这大船不是百石之船么?”
老者笑道:“这船,是要在水里行、浪里走的,若真的装了百石粮食,那这船也只能停在死水湾里了。大人要是用作粮船的话,最多装个五六十石,再多的话,只能让它自己漂了。”
步云龙恍然大悟,排水量、货物体积、浪涌高度,这些前世琢磨过的事儿,怎么全忘了。
他当下向老者施了一礼,说道:“多谢老人家指教,若这大船只能装载五六十石,那些小船能装多少,还请老人家指点。”
老者看也不看地说:“村里的渔船,小老儿心里有数,小点的最多二十石,大点的也不能超过三十石。”
“多谢老人家了。”步云龙回头喝道:“都听好了,就依这位老者所言装载。”
步云龙正想问问老者的姓名,苏雨生挤进了人群:“大人,三营急报!”
步云龙刚一上岸,报信的兵士便匆匆报道:“禀报大人,三营攻占了石坝村,斩杀防守村庄的俞家军一百五十一人,解救邵国军奴五百二十一人。但在清点战俘之时,村中的俞家人点燃了报信烽火!”
“什么?村里有这么多人?”
俞家兵数超出了想像,军奴数目也超出了预料,显然是探查不明。步云龙大为后悔,悔不该让鱼冲那群不懂兵事的少年去打探消息。
石坝村不仅是预定的集结地点,更是向北撤离的通道,绝不能有所闪失。
“二营、九营的战报到了没有?”
苏雨生递上了一册竹简:“到了,他们送来的是书面战报,请大人过目。”
步云龙走到篝火旁边,打开竹简匆匆一看,史玉柱和萧大海皆已将村庄攻下。史玉柱那里得到渔船五十二艘、快船两只,解救的一百八十名奴兵之中,挑出了擅水者八十人,请示如何安置。
萧大海的战报更细,清理草甸村奴隶一百五十七人,奴兵乡勇三十四人。战损五人,皆是轻伤。
战事还算顺利,只须防住俞家军,便可挣取时间,尽快撤退。步云龙略一思量,便道:“传达本官的命令。任命杨顺接任直属二连连长沈磊调任直属四连连长,接令后速去二营编整八十水军。石坝村五百奴隶,挑出擅骑之兵,划归六营挑出擅水之兵,划归沈磊的四连。余者补足三营三百人马之后,整编为三个直属连,由宁强、马贵、柳贡分别担任直属五连、六连、七连之长。”
“命二营、九营迅速派人增援石坝村,传令各营各连,马上开始向石坝集中,务必于丑寅交汇之时起程。除石坝村以外,各部起程之后,即刻在村中点燃烽火。”
石坝村位于俞家封地的东南角,烽火燃起之时,能看到烽火的,仅有与其相邻的三个村庄。其中的草甸、寨两村已经被二营、九营占领,仅有石坝以西的村庄,将烽火传递了出去。
西村的烽火一亮,迅速传遍了俞家封地。正在指挥攻打贺家的俞潜闻报,立刻想到了步云龙:“这小子,老夫在家中摆好了宴席他不去,反倒蹿到了石坝。曾方,这一趟得你亲自出马了。”
曾方傍晚刚刚率兵赶到贺家,手下的人马还没来得及参战,自然不想再让兵士夜里奔波。他有些不情愿地说:“舅舅不是说那姓步的手里只有四五十人么?让防守北线的黑衣兵出动不就行了?”
俞潜道:“切莫小看了此子,他不仅武功出神入化,而且手里都是骑兵,来去如风,飘忽不定。黑衣人根本不是对手,若追剿不及,咱俞家二十七村都会被其祸及。”
曾方道:“我手下都是些水军,对付骑兵也未必能成,不如让山哥出马。”
见他推推脱脱,俞潜不悦道:“你山哥手下损失不少,士气低迷,难以再战。你就别推辞了,河东那里有二十辆战车,全数交给你。有了战车,骑兵还不是一触即溃。”
无奈之下,曾方只得重新整军,连夜开始渡河。
曾方离开之后,俞潜望着远处燃烧的烽火,猛不丁地笑了起来:“哈哈,这步云龙倒是给老夫送来了一计。来人,传令俞山、俞天,让其马上砍伐树木,准备柴禾干草,天亮之前拿下贺家!”
长子俞厚惊道:“父君是要火烧贺家?”
“不错。”
“可大火一烧,里面的粮食人口也会变得焦炭,咱这一仗不就白打了么?”
俞潜低声道:“姓步的有上谕在手,若不将其尽快灭杀,邑中贵族百姓必会生疑,其祸大矣。咱要马上拿下贺家,了结河西战事,集中兵力对付他。”
俞厚道:“父君是不是太过担心了。曾方带走了四百人马,再加上咱北面的一千黑衣兵,还灭不了步云龙那区区几十个人?”
俞潜多少知道一些步云龙的底细,悄声说:“说四十几个,是给曾方壮胆的。姓步的后面还跟着二百多个私军,听说都是在都城经历过血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锐士,曾方也不是对手。”
见老爹连亲外甥都坑,俞厚心里一阵发寒:“那曾方岂不危矣。”
“放心,派他去,就是拖住那姓步的小子。真正出手对付那小子,还要靠黑山过来的那伙人。你速派人回府,告诉郇大侠,他的仇人在石坝村。”
贺家就在俞家封地西北角上,与石坝村东西相对,约有五十余里。待这曾方过了中川河,剩下的路程也只有四十多里了。
曾方带来的一千人马,有一半参与了河西之战,一天打下来就损失近半,痛得他心里滴血。他毕竟不姓俞,要想在俞国站得住脚,手里的兵就是本钱。
他不想把手里的这点家底全都拼光,在河边兵营接收战车之时,他假传俞潜之令,让驻守道边的俞升派了二百黑衣兵在前头带路。
这六百人马浩浩荡荡向东奔去,火把如河,人流如洪,声势颇为雄壮。
走出三十多里,忽听前面传出一阵喊杀之声。曾方急令前面的黑衣兵前冲,却让自己的手下将战车排在了队前,压住阵脚,缓缓跟在了后面。
正行之间,俞山带着一名受伤的黑衣兵跑了过来:“曾兄弟,前面打起来,咱得赶快过去增援。”
曾方不急不慢地问:“打起来了?姓步的不是在石坝么?”
俞山将身边的黑衣人拉到了近前:“他是俞松的手下,正要去向君上报信的。”
黑衣人上前道:“禀报大人,我家大人望见烽火就率军赶往石坝增援,没想在半路遇上了埋伏……”
俞家北线的人马分为三路驻守,西边的中川道上是俞升的一个旅中间的北营村是俞松的一个旅,而石坝村在最东侧。
望见烽火,俞松还以为是修筑石坝的奴隶发生了暴乱,将手下的四百人马全都带了出来。他知道石坝的五百奴隶全是当过兵的邵国战俘,战力远远强过他的黑衣兵,必须在奴隶枷锁未开、兵器不全之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增援的路上,俞松不为催促人马奔走。黑衣兵跑得气喘吁吁,四百人的队伍拉成了两三里长。
嗖!正行之间,一枝利箭闪电般射来,车上的俞松一头栽下了马车。
梆子声起,路边的黑暗之中,射出了一轮箭雨,十几个黑衣人惨叫着扑倒在地。
黑衣兵惊慌之时,队中又传出一声凄厉的喊叫:“俞大人死啦!”
队中的军官大声吆喝起来:“有埋伏,赶快列队,列队!”
后队的黑衣兵正向集中之时,道路两边传出了震天的喊声:“杀啊!”
数不清的人马从两侧杀将出来,北侧抢出一名鬼脸壮士,手中的劈柴刀抡起,砍翻了一个黑衣兵,抢过了火把,怪叫着杀入了人群,正是三营的营长孟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