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忽然神采飞扬,一点也不像病重还昏迷半年才醒的,将逝之人。
尹错弦默然点了点头,他看着她,忽然叹了叹气。
“对不起,错弦是我连累你了。”
当年下雪山时,山神看着尹错弦说,一旦入世,便会与尘缘纠缠不清,很难脱身的,明明她早就可以。逃离了,但还是自己挣扎着,又回到了水深火热之中。
她那时尚且不太会说话,也未曾回答过山神自己的想法。没想到一直记得这件事么?
她垂眸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平静的道:“没有,你想多了。”
他唇角的笑意有些飘忽,似乎下一秒他就会消失。
尹错弦紧紧握着他的手,但他又沉睡过去了,就一直没有醒过来。
在那之后的第三个月,像往常一样从他床边苏醒,抬头望他的时候愣住了。
看不到他的未来了。
尹错弦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他死了,死在了她最不喜欢的,苍茫雪夜里。
一瞬间的,0她又重回到了与尘世隔绝,不知年岁的生活。
青山绿水之景,衬得人竟俗气了些,但又享受其中,便不得抱怨了。二人共一舟,自江面沉浮,伴着怡人天气,倒是舒心。
看人划桨生疏模样,有些许生趣,生怕船翻,故连忙上前帮忙。看人呆愣模样,心中生起玩意,想借机乐她一番,便故意将那船桨打滑,吓得人连忙叫唤,“船要翻了,快跑。”
说完就要被人拉着离开,安慰人冷静些许,扶她至船中坐下,自己则将船桨重新划稳。再唤人出来,将早已准备的鱼竿递人,一起垂钓。
晨曦已过,午时将近,初秋天冷,遂进船帐中拾得衣物给人披上。
“我不冷,你披上。”
因垂钓无鱼上钩,二人皆泻气不已,便又寻其他法子。
半晌过后,去拿了酒盅杯盏上桌,挥手招人至身旁坐下,斟酒对饮三两杯,谈笑风生。
而后又持剑而出,舞剑作乐。
倒是许久未有这般舒心日子了。
午时已过,黄昏来临,天飘起小雨,寻了岸边停靠,与她以袖作伞躲雨,待到雨停,已至傍晚,送她归家。
若他日再相逢,霜花梅酒可再满上一盅?
挽袖提笔,落纸写了数百字,不甚满意,揉扔数次,心下烦躁升起,不解难快,遂置笔关墨,收入柜中。
窗外月光洒落,照亮门苔旧路,好不凄凉。从前只知国破家亡,倒忘了那人情深义重,双手交叠身后,长发自然垂落,抬头看那月光,明亮刺眼。
余音渐近,仙歌绕梁,连绵不绝,顺那乐声而去,到达殿后墙边,但见黑衣优雅就坐,长发垂腰衬得好身段,玉指缓慢勾弦,从容不迫,恰似一副山水画幅,观望许久,待琴声停,见他缓缓起身,随即飘散如烟,再不见了人影。
慌忙而起,却见自己身于寝宫紫檀床榻之上,彼时四周仍漆黑无光,应是还未现天光。
恍惚惊觉,原是梦一场。
踏雪裹着寒气入门,腰间佩剑未取,剑履上殿。
新皇登基朝廷本就动荡,老臣态度闲散敷衍甚至有意攀附于摄政王的势力下,塞外和叛贼战乱内外皆占,本就多事之秋,水深火热。
下膝低头行了臣子正拜,掌心撑膝站起身,腰背挺直。瞧见人面前棋盘黑白子局势错杂,交锋狠锐,稍不小心便功亏一篑。并未多言,只开口恭敬唤了句:“臣叩见陛下。”
伸手握于剑鞘,拔出,玄铁青锋闪着决绝纯粹的杀意,摧断生机,含着戾气。二指滑于刃上,后剑随身而动,目光专注望在剑上,两脚点地,滑出一阵形来。从小到大日夜练习,舞剑无非信手拈来。
今日这剑出鞘却是舞给新君,自己一手扶持的小殿下。无妨,千军万马一将在,探囊取物有何难,天下势必大统。
面前人退殿,断了思绪回神,闻人唤起名姓对上双目,黑棋落子,心中自然明朗。抬臂缓慢收起剑刃入鞘,方才应人邀踏步上去跪坐于人身侧。
话语几乎是脱口而出,斩钉截铁:“没事的小,再铸一把就是了。”
我会成你手中朝向敌人奸佞,永远锋利不断的剑,哪怕愚衷,尚且心甘,奉上所有。
“辈子刀山火海,腥风血雨,都在所不辞,死而后已。”
冬日的雪冷的透彻心扉,雪晶莹剔透如玉般,洁白无瑕,万事万物皆是一片雪白,白皑皑的积雪覆盖了一切,唯有那腊梅傲然挺立,掌心化雪,确是给冬日增添了些温暖。
亭内一清秀的少年独立,生的一副好模样,乌黑长发,明眉杏眼,白皙肌肤,一袭白衣胜雪,有不愿染是与非,不恋人间烟火之态,惹人羡慕。眼里藏星辰,心中藏大海。文质彬彬,也是一个温文尔雅,有君子之风的人。
少年笑了笑,眸间藏尽了温柔,动人心弦,十八个秋冬,花开花谢花满天,一切皆为轮回,反反复复,万物使归,如今是第十八年,不再少年心性,再轻轻提笔。
一字一句的提笔,写下一生一世的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