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几日的车走劳顿和担惊受怕,沐府众人安顿下来后便各自回房熄了灯,夜半时分,万籁俱静,一道娇小的身影却悄悄来到了三金门前,像是在等着他到来一般,门内亮着一盏淡淡的油灯。
门是虚掩着的,司西毫不费劲就推开一条缝,走了进去,三金正在床头收拾行李。
“什么时候离开?”司西问道。
“明日一早。”三金态度平静的让司西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这么急。”司西蹙眉道,心里有些酸涩,分不清是原本这具身体的还是他自己的感觉。
三金在他对面坐下,为自己斟上一杯茶水,缭绕的轻烟模糊了他的表情:“你想知道些什么?”
“鲁家村的秘密。”司西直言道。
“早在前朝开国时期,太祖皇帝得一奇人相助,那个人写了一部灵异的传世之作,分为两部分,上部乃《天演神算》,以正法,推算吉凶、寻龙探穴为主;下部乃《奇门异术》,以邪法,奇门遁甲、布阵画符为主。此书窥探天机,修行者皆没好下场,孤、贫、残、夭或得一样,因此此书又叫《缺一门》。”
“那人便是鲁家村的祖先?”司西道。
三金点了点头:“因窥视天机,老祖宗犯了夭之一门,活不过三十五岁,又助君开国,造下杀虐太重,殃及后人。此时他方领悟到,万般神通皆是小术,唯有空空才是大道。但此书又毁不得,因他推演出鲁氏一族百年之后将会有一大劫,此书是劫难也是解法,严令后代子孙不得翻阅,为禁书。算至五年前村里失事之时,正是百年。”
司西闻言顿觉毛骨悚然,即便他会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件奇事,但鲁家老祖能推演出百年之祸,当真是名神人。难怪在原身记忆中,鲁家村处于深山之中,却从无野兽进入,也无外人到访,原来就是设了阵法。
“既然如此,段昌明不过一介武夫,为何破得了这百年大阵?”司西疑惑道。
“我也是听婆婆提起,在二十年前村里第一次进了一名外人。”三金目光深幽道:“村长救了一名被毁容的少年。”
“是吴夫子?!”司西的记忆里浮现一名文质彬彬的青衫男子,他脸上常年戴着一幅面具,年过三十却无妻无子,在村中教导孩子们习字学文,极受人尊重,小四喜便很是喜欢他,可是在四喜大约四岁的时候,那人突然间消失了,全村人都戒口不提。
“他说他叫吴昕,吴昕,无心,不就是无心,村长救了一条白眼狼,没想到他藏得那么深。”三金攥紧拳头,克制着自己刻骨的恨意:“六年前他偷看了村长藏着的上部《天演神算》,被人发现,施以沉潭之刑。那时候,我也去看了,因他犯了残之一门,变成瞎子,加之与村中孩子们有师生之谊,所以沉潭不久,村民们便都离开了。此时想起,那条河水乃是活水,他若是擅长水性,那时候逃跑了也说不定,不然单凭那些武夫,怎能找到村子的地点。”
“我不怪他报复村庄,但那些孩子何其无辜,都是一个个被他看着长大的,他怎么忍心…”三金哽咽了一下,抬起头,将眼泪逼了回去,又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方平复下来。
曾经在他心目中,吴昕也是极其神圣的一个人,是他的启蒙恩师,然而一夜之间剧变,师徒反目,不死不休,但真是造化弄人。
“那你应承了那世子的事,也是与那人有关?”司西听得心中酸涩,问道。
“据称近年,元相国身旁多了一名瞎子术士,擅长寻龙点穴之法,当今圣上极为看重,已命他寻得前朝龙穴。”三金压低声音道:“那龙穴便是祖师爷点的,里面的机关布阵也是祖师爷一手设计,只要踏入,基本九死无生。所以我想,他找人重回村子,为的就是这下部《奇门异术》。”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隐情,可是在小四喜印象中,吴夫子是极其清浅,淡泊名利之人,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般铤而走险,忘恩负义,权势财富,对他而言就那么重要吗?司西百思不得其解。
“但凡是人,皆有弱点,这次四喜同姑娘莫名被掳,我第一反应便是那人寻来了。”三金叹了口气:“也怪我年轻气盛,一时冲动看了那下部书。之后势微力薄,又去求了世子引荐我见了晋国公,方才知,此事是个乌龙,但也知道了那人的踪迹。”
那就真的是阴差阳错了,不过这也应了那位老祖宗的预言,三金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捉弄,他乃鲁家后人,是个有血性的,绝不会胆颤等死,必要绝处逢生。
司西眉间一跳,那三金答应晋国公的莫非是…
看到司西眼里的震惊,三金愧疚道:“我犯的是孤,本以为日后孑然一身,没想到最先克死的,却是四喜,我的亲妹妹,那日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四喜,四喜的身体里,已经换了一个灵魂。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顾忌,龙穴已被探出,我要做的就是将里面的财富盗出来,至于之后,便是元相国同晋国公的对峙,看谁棋高一着了。”
果然!司西十分复杂的看着眼前这命少年,在现代,不过是名初中生,如今却已背负这么重的身世。以前他觉得自己命不好,对比起三金,他才知道自己多幸运。虽说三金看了那半部书,但盗墓这种东西不是纸上谈兵,他还半大不小,此去也必是九死一生,难怪他会安排好后事…
“你放心,我会尽力照顾好婆婆和沐卉她们。”司西慎重道,这便是他现在唯一能做出的承诺。
“多谢。”三金释然一笑,此时的他,才像一名少年,眼里盛满了感激,不带一丝杂质。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小巷里头已经有人挑着担子出来,买菜的吆喝声,摊位与地面的交错磕碰声渐渐响起。
沐家祖母闻氏睁开眼睛,老人家觉浅,又觉得身子有些疲倦,便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娘,醒了吗?”沐家大伯母刘氏走进屋里,探头瞧了瞧,见没动静,就又走出房间。客厅里,她媳妇曾氏正提了早膳过来,她眼角斜了一下老太太房间方向,道:“还没起呢,甭管她,我们先吃。”
刘氏道:“昨晚我那两个小孙孙可乖。”
曾氏道:“乖着呢,舒坦的睡了一晚。”她面容有些寡淡,但一把声音宛如银铃。
曾氏娘家是同镇的卖酒家,家中只她一女。她父亲白日里卖酒,一到晚上就往赌坊里钻。
这沐非平日里就是个荤素不忌的,与曾老头很是说得上话。沐大伯家是镇中出了名的富户,沐非对曾氏来说就像一块大金子般。她虽面容寡淡,但善于打扮,五分颜色也变成八分,加之有一把好嗓音,故意撩得沐非注意,一来二往便对上了眼。
但这门亲事沐大伯夫妇是看不上的,他们有意娶个书香门第家的闺女,而不是找个拖后腿的亲家。
结果事有凑巧,有一日曾老头输了钱还不上,便将他妻子休了,一个人跑路去,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酒坊被收,沐家母女流落街头。曾氏嘤嘤一哭,沐非身子便酥了,逼死逼活的要娶了她。
还好曾氏争气,一进门就连着生了两个男孩,笑得沐大伯夫妇合不拢嘴,后来她爹不知何时又回来,重开了酒肆,这些年又给她娘家添补了多少,也没去计较了。
曾氏娘家开的酒肆,来客走南闯北,消息最是灵通,这便与沐大婶嗑叨起来。“前段时间太原那边有名刺史被抄了家,闹得沸沸扬扬,据称抄出房屋银铺数百间,田地上千顷,赤金上万两,其他宝石瓷器多不甚数。”
“我的乖乖,这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呀。”刘氏咋吧着嘴道,她们这些算是进项好的,一年下来也不过百两银子的收入。
“正是呢,那刺史不过当了四五年,收拢起来的钱就这般了不得。那太原刺史也是个硬气的,在押解上京途中留下一封绝命书,将罪自己揽了,自杀了去。可惜今上不解气,把他继室娘家,扬州首富一并给抄了,抄出来的家产比他还多几倍,真真是富可敌国。”曾氏道。“如今他家被诛了三族,只余下一名儿子说是大义灭亲,今上留了一命,可他倒好,也随了他老子,留下绝命书,自杀死了,他们这一门,算是绝了。”
“男的倒也罢了,死了干净,只是那些女眷下场更是凄凉,因罪太重,都被罚去做了官妓。”
刘氏不耐烦道:“好了,且不说这些,那都离咱们远着呢。”
曾氏最善察言观色,转而道:“夫君问今晚可需过来替您守夜。”
“我儿有心了。”刘氏立即眉开眼笑道:“不必了,让他在家,教好我的两个乖孙才是正事。”
“对了阿娘,最近二叔一家真是越来越不近人情了。”曾氏压低声音道:“那卉姐儿去了京城,书坊平日又没什么生意,也不知道多来看顾一下老太太。那日在我同旭哥儿、超哥儿走在路上遇到二婶,同她找招呼,她也是十分冷淡,便是她身后那个鲁婆,也没个好表情。”要知道沐诚远夫妇没有儿子,平日里对她家这两个孩子很是稀罕,每次见着不是给钱就是给些精致的玩意,那次这般冷淡,实在出乎她意料之外,于是来刘氏这里试探一二。
果然,刘氏一听,脸都气得涨红了,她喘了几口粗气道:“哼,要我说,那老二一家就都是个古怪的。亏得我同你公爹替他家遮遮掩掩,他倒好,给你们脸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