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手之劳罢了,这里有些孩子的父亲是在战场上牺牲的,母亲无力抚养,也被丢到这里,这些不单是朝廷的责任,也是我们的责任。”乐正鸣道:“你呢,怎么会在这里?”
“我家嬷嬷同这里的院长是老朋友,故前来拜访。”沐卉道。
“老朋友?”乐正鸣神情古怪的打量了她一眼。
“可是有何不妥?”沐卉顿时有些紧张。
“没有,五湖四海皆兄弟嘛,谁没有几个朋友。”乐正鸣道。只是这桂院长,当年乃前太子妃贴身婢女之一,从未出宫,便是如今在太皇太后面前也是颇得脸面,她的老朋友嘛…
沐卉松了口气,道:“世子今日可赏了‘延寿客’,带了‘避邪翁’?”
乐正鸣满头雾水道:“那是什么东西。”
沐卉笑道:“菊乃‘延寿客’,茱萸是‘避邪翁’,每年重阳赏菊花,佩戴茱萸,吃重阳糕,放纸鸢,皆是好意头。”
“我常年跟着我祖父戍守边疆,饭能吃饱就很不错了,哪里来那么多讲究。”乐正鸣坦然道。
“是我着相了…”沐卉不好意思道。
“不过生活总有有些情趣吗,我们的枯燥,不就是为了让百姓丰富起来吗。如今纸鸢便当是放了,街头有卖糕的,我待会买一块吃吃,然后回家摆盘菊花赏赏,就是那个茱萸没见过,哪里有得摘?”
“世子若不嫌弃。”沐卉取出一个香囊,双手递给乐正鸣道:“这是我们自己做的茱萸囊,佩戴可解除凶秽,以招吉祥。”
“这颜色怪风、骚的,不过看在你一片心意,本世子便勉强收了。”乐正鸣接过,别在腰带上。
沐卉哭笑不得,但见他此时神情舒展,便放了心,道:“世子方才似乎有些不高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开心与不开心,不过在于想开二字罢了。”
“你哪里看出我不高兴。”乐正鸣挑眉道。
“你这里。”沐卉手指着自己的眉间道:“笑的时候,是皱皱的。”
乐正鸣闻言一愣,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不开心笑时,眉间是皱着的,因为从来没人在意…
“世子若有什么烦恼,不妨一吐为快。”也许是之前乐正鸣救了她,她心存感激,也希望恩人能过得快活。
乐正鸣收敛了笑意,迟疑了一下道:“有这么一个人…从小对你无微不至,手把手教,后来换了一个环境,却把你当陌生人般推开,你说这是为什么?”
沐卉沉思了一下道:“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人就是在无知的情况下才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勇气,或许,那个人要锻炼你的,便是这份胆气。就像孩童学步,他并不知道摔倒会疼,待到摔了,身体记住了那份疼痛,下次便能走得更稳,不是吗?”
“你小小年纪,说起道理来倒是一套一套的。”乐正鸣闻言,眉头舒展开来,笑道。
“世子!”忽听墙外传来侍卫的呼声。
“下次再见我给你们接风洗尘,今日还有事,先走了!”乐正鸣双手攀着树干,三两下窜了上去,回头朝着沐卉挥了挥手。
司西挑着着架子过来时看到的,便是沐卉愣愣的望着墙头。“这是怎么了?纸鸢呢?”夏二十也不见了。
“没事,已经快午时了,我们去看看嬷嬷她们聊完了没。”沐卉牵紧司西的手,脚步轻快的走了。
“娘!娘!”不知何时,夏二十又从后面跌跌撞撞的追了上来,他的宝贝纸鸢没带在身上,不知是被抢了还是收起来了。
“二十,我们要回家了,你乖乖回房间好不好?”沐卉将二十抱起,哄道。
“不!家!家!”二十仿佛听明白她们要离开,眼泪涌起了一大串水泡,欲掉不掉。
沐卉也很想把这孩子带走,可是这不是她能做主的。
“我还以为你们去哪里了,原来是被夏二十缠住了。”桂院长同李嬷嬷相偕而来,看到她们在这,笑着把夏二十抱进了怀里。
“我与桂婆婆已经谈好事了,今日多有打扰,我们这便家去了。”李嬷嬷道。
“成,有空来玩,你这两个孩子,与我是有缘的。”桂院长道。
正霖已将马车赶了过来,沐卉几人恋恋不舍的上了马车。
“呜…娘…”夏二十委屈哒哒的靠在桂院长肩头,咽呜着不敢哭出声。
“二十,我会再来看你的!”沐卉将头探出车窗,朝着夏二十使劲挥了挥手,便钻进车里,再也不敢回头。她眼眶微红,对着嬷嬷道:“嬷嬷,以后我的孩子,我一定好好疼爱他,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不会离开他。”
李嬷嬷无声的摸了摸她的头。哎,这孩子这般心软,也不知是好是坏……
此时,锦熙候府上,锦熙候一家三口正在大厅中用膳。
锦熙候年逾四十,看着却十分年轻,仿佛三十出头的白面书生。他在正面椅子上坐着,小卢氏立于案前布让,背后站着三名丫鬟手执拂尘、漱盂同巾帕。
锦熙候右手边坐着一名年近及冠的男子,与他生的有五六分相似,看着有些赢弱,这便是他的庶长子,乐正勋。
“你也坐下来吃吧,难得的节日,不必拘礼。”锦熙候对小卢氏道。
“多谢侯爷。”小卢氏盈盈福了一礼,坐在他的左侧边上。
“世子去了何处,可回来用膳?”锦熙候这才想起家中嫡子,随口问道。
小卢氏面上笑意一僵,道:“许是去了爹爹那,您知道的,他向来与爹爹亲厚。”
锦熙候点了点头道:“上次他不是带了两个丫鬟回来,如今他年纪也大了,不该沉溺后院,是时候给他相看了。如今府中大小事务都是你在打理,对他要多上点心才是。”
小卢氏连连应是,道:“只他自小在军营长大,那院子里围得跟铁桶似的,我也靠不近半分。虽我是他小姨,也算得上他半个母亲,可他不同我亲近,心里可有什么可心的人也不知道。”
“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尽管打听好人家的女儿,我过一下目即可。”锦熙候道。“也不消她容貌多好,家事多高,最重要的是要知书达礼,世子跟着岳父虽武学有进益,文学方面还是差了些,如今上了朝,脾气也太过耿直,还是要有位贤内助时时安抚着一下。”
“侯爷所言极是。”小卢氏道。
寂然饭毕,便有人捧来茶杯漱口,盥手毕,锦熙候起身离去。
过了大半晌,“啪!”小卢氏突然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温婉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世子世子,天天在他面前的长子看不到,十几年不见的儿子倒是着紧的慌!”
周围伺候的丫鬟虽多,却无一人敢发出声音。
“喝喝喝,你怎的还有心情喝茶,你也即将及冠,他怎的不关心你的婚事?不就是因为那个如今上了朝,得了势吗?好歹为你捐了差事,你倒是使劲往上爬呀!”小卢氏又冲着乐正勋吼道。
“咳咳。”乐正勋手捂住嘴巴,咳了几下。
“怎的,可是又哪里不舒服?”小卢氏连忙起身,走至他身后,又骂那些丫鬟:“都是死人阿,没看大公子身体不适,还不快请大夫!”
“娘。”乐正勋无奈的握住小卢氏的手道:“只是有些呛到,无碍。儿也想为您同父亲争光,奈何身体不争气…若我能多去陪宴…”
“什么陪宴,就是一群人在喝花酒,不干实事!”小卢氏骂道,看着爱子最终软下了语气:“身体要紧,娘也不求你高官厚禄了,只要平平安安,娶个好媳妇,来年为我添个大孙子就成。”这孩子,说来也是她的孽。当初若非她年轻气盛,用了催生赶在长姐前头把他生下,他的身体便不会先天赢弱,如此不堪,而长姐也被活活气死。可惜她机关算尽,最后被娘家撇弃,只得了个妾位。
锦熙候是二等爵位,五代削爵,如今现任侯爷已是第四代。锦熙候能力平庸,只在朝中担了个闲职,俸禄不高,却要养着一府的人。
当年她惹怒了父亲嫡母,几乎净身被个小轿抬到了侯府,幸而姨娘得宠之时多有积攒,又让她表哥来了京城做生意,方才有一份嫁妆得以支撑。
只是如今生意也不好做,好几个商铺都开不下去,也就主要靠着玉满堂支撑着。
外头的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她就偏要活出个人样!
“娘,我回去休息了,今晚还要陪同僚们外出。”乐正勋见小卢氏冷静下来,便淡然的擦了擦嘴边,道。
“好,去吧。”小卢氏坐下,随口应了一声。
这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原来是有人来报:“夫人,表姑娘来了。”在这锦熙候府内,只要世子不在,他们都要称小卢氏为夫人,世子在时,便只能含糊其辞,称为姨娘。
小卢氏眼里闪过一抹不耐烦,稍纵即逝,优雅的坐直了身子,道:“请进来吧。”
不消片刻,邱意浓便满头珠翠的款款而来。“见过姨母。”
“起来吧。”小卢氏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心情复杂。
邱意浓四周望了望,便醉翁不在酒道:“姨母近来身体可安好?”
好?能好才怪!这个外甥女脑子不好使也就罢了,偏偏贪得无厌,日日到她店里打秋风。还有那个吕掌柜,一点用处都没有,早叫他想办法别被占便宜,还三天两头的搞掉她一幅头面!偏生她手头的产业多是表哥在打理,说也说不得,只能忍气吞声应付着。
“表哥呢?怎没见到?”邱意浓问道。
“阿勋刚刚去休息了。”小卢氏道。
“那…世子表哥呢?”邱意浓又问道。
小卢氏鼻孔里轻哼一声,道:“他一早就出去了,你也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哪里管得到他去了哪里。”
“您可是他母亲,他哪敢对您不敬!”邱意浓笑颜款款,坐了下来。
小卢氏不再答话,自顾自的拨弄着茶叶。这外甥女好歹也是金樽玉贵的养大,眼皮子却太浅,也不知表兄是怎么教养的,不会看人眼色不说,还自命甚高,也不看看自己不过是个商户之女,好意思天天来缠着朝廷重臣,侯府世子,难怪现在都快十九了,连个提亲的都没有。
三年前因着她的愚昧,害得那世子对她有了戒备。谁能想到当年年方十五的她竟大胆到想办法爬床!愚蠢的是,她没爬成,倒让一个丫鬟爬了!后来那丫鬟…倒是给她留下了一个把柄。
看到小卢氏唇角上扬,邱意浓也满脸堆笑道:“我便知姨母最疼我,见着我就心情好,今晚我在这里陪姨母过节可好?”
不好!小卢氏唇角笑容一僵,道:“今日重阳,自当要同你父母一起过。”
“没事,我爹说可以。”邱意浓道:“他道姨父他们节日事多,怕您孤独,让我多来陪陪您。”
小卢氏差点端不住笑脸,她放下茶杯,朝门外走去道:“你先自便,我还有点事。”
邱意浓自顾自的让人上茶上果点,善解人意道:“没事,您忙去吧。”
当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