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仅凭一刀之势就令法场内外如云观者尽皆胆寒的男人抬头,明亮的双目凛然生威,眸子里的锐芒却毫不张扬外露,像是永远没有风浪的海底一样沉着。
确认了来人的身份,陆庭芝如释重负地松开手臂,稚童一下子就他的怀中钻了出来。
稚童几步蹦到了双亲身前,晃着双臂,仿佛宣告着自己的胜利一般,对着他们欢悦的笑出声来。
但是没有人回应。
困惑地仰起头,稚童突然看到密集得几乎没有一丝缝隙的无数利箭之下,一团模糊的血肉。朝夕相伴的面庞变得那样陌生,那样可怕,陆廉呆呆地张大嘴巴,缓缓倒退两步,跌坐在地,忘记了哭泣。
这时,大少爷夫人终于醒转过来,一睁眼发现孙儿竟然已经不在身边,满口叫着孙儿的名字。她转过眼,看见孙儿坐倒在院内,也全然不知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形,不顾一切地奔上前去,“廉儿!”
“廉儿啊…我苦命的廉儿…”她把陆廉紧紧抱在怀里,不敢侧目看身畔的二人一眼,顿然跪跌在地上,泣不成声。
廊下诸人看得心中凄然不已,接连缓步走出。
“多谢你救下老夫的曾孙,替隽安留下这点血脉…”尽管极力抑制,最后的几个字也还是无可避免的有些发颤,陆夜侯的眉目间也带着难掩的伤痛。
“陆前辈,对不起,若是苏湛能早来一步…”
“休说此话。老夫已经很感激你了,为老夫保住最后一点颜面…”
听出陆夜侯这句话中似乎含着无尽悲凉,苏湛叹息一声,戟指指向脚边,“他就是这批弩手的首领,请陆前辈处置。”
这就是令七星庸离断毁的人。
陆夜侯俯眼注视着脚边的人,两颊的肌肉微微动了动,却沉默不语。
忽然,不断举目四顾的陆隽宁满脸红涨,双手握成了拳,大嚷出声,“那个狗贼呢?偷袭爹的狗贼怎么不见了?…该死的狗贼,陆成他们…他们也全都是被那个该死的狗贼害死的!”
所有人都被陆隽宁的怒喊声提醒,转头一看,才发现庄门附近早已没有了华子勋和良冶的身影。
“想不到这师徒二人对湛儿忌惮至此,竟如此避之不及,还未交手,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看见与陆严等人一起走近的宋玄一,苏湛恭敬地屈膝跪下,磕了三个头,“师父安好?”
“湛儿,为师无恙。只是…”宋玄一拍了拍苏湛的肩头,凝目望着周围满地血色,目光中尽是悲悯之意,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苍生何辜啊…”
抬起头,正要出言安慰师父,苏湛忽然看见跟着宋玄一走来的少年少女,眼里充满了震惊,怀疑,最后又浮出夹杂着感慨的喜悦。
瞧见苏湛神色间的变幻,知道苏湛已经认出了自己,正要奔向苏湛,却发现苏湛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元希迟疑地顿住了脚步。
陆庭芝站起身,晃眼间发现陆夜侯衣袍上那一大片腥红血痕似乎还在加深,急忙上前把他搀住,“爷爷,你的伤口还在流血,先让皇甫姑娘帮你止血吧…”
陆夜侯一摆手,又低下了头,眼光灼灼,用极其肃厉的口吻喝问,“老夫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如此阴险狠毒?”
那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男人,手里仍紧抓着那把形质独特的赤弓,一身武将服饰,胸前像是绣着什么猛禽。他毫不畏怯的迎上陆夜侯的目光,冷声高喝,“我乃骑都尉莫阳,奉陛下密旨,前来协助苍吾派华掌门剿杀叛贼!”
“你姓莫,是神箭莫回的儿子?”陆夜侯瞧了两眼赤弓,指着肩胛间那支穿筋透骨的箭,怒目大喝,“这支箭是你射的?”
“不错,只恨功亏一篑,未能诛尽叛贼。”莫阳冷冷一笑,“这只摧云箭就是为你而铸,这世上唯此一支!”
陆夜侯圆睁虎眼,“你说谁是叛贼?”
莫言昂然答道,“尔等全庄上下皆为叛贼,死有余辜!”
“你乱放臭屁,你全家才该死!狗贼、不要脸的狗贼!”陆隽宁听得愤恨不已,抬脚狠力地踹向莫阳腰腹,咬牙切齿地高声大骂,“爷爷,杀了他替安哥哥与嫂嫂报仇!”
挨了陆隽宁竭尽全身力气的这一脚,莫阳面色惨白,却大笑了两声,“为国捐躯,死有何惜!”
“你…你…简直不是人!做出那么卑鄙无耻的行为,居然还能说得那么大义凛然!”
陆隽宁两眼发红,一咬牙,用双手奋力抓起陆隽安脚下那柄沉重无比的铜剑,就要朝地上那人的脑袋劈下。
“住手!”陆夜侯霍然开口喝止住怒火攻心的陆隽宁,然后沉声道,“老夫念你乃将门之后…”
莫阳冷笑一声,“用不着你假卖人情,我莫阳宁死也与你们这些叛贼势不两立!”
“狗贼住口!不许你污蔑爷爷,不许你再污蔑爹和安哥哥!”陆隽宁努力包着满眶的泪水,忽然倒转了剑身,用剑柄狠狠地砸向莫阳,“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