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底的悲愤一举发泄了出来,陆隽宁满脸红涨,缓缓喘着粗气,似乎陡然想到了什么,撒手丢开了铜剑,转身奔向庄门。
狂奔的人影在庄门前不远处止步,跪倒在血泊中,抱起早已被血水浸透的身躯,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爹!爹你不要死啊!…不要死啊,爹…孩儿知错了…孩儿再也不惹你生气…别死啊…你活过来好不好…哥、哥,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
陆隽宁的哭号,大少爷夫人的低泣,稚童口中含糊不清的呢喃,隐隐约约,像是昨夜娘亲哄他入睡的那首儿歌。和着风声,送进每个人的耳朵,比这世间最悲哀的曲子还要教人肝肠寸断。
陆夜侯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半晌,陆夜侯缓缓睁开双眼,转过脸,不看莫阳,轻咳了两声,沉声道,“让他们走。”
莫阳被砸得满脸是血,却连哼也没哼一声。直到这时候,莫阳才呸的一声,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水。
听见陆夜侯要放过莫阳,还有所有的兵士,陆庭芝难以置信地低呼,“爷爷…”
“不可以,庄主!”陆严的喊声也同时在身后响起。
陆严怨愤难言地指着莫阳,又指了指倒在地上哎唷叫唤的弩手,“怎么可以放过他,放过他们?刚才他们下杀手的时候,可又曾想过要对谁留情?庄主,他们害死了你的孙儿,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沾满了安公子夫妇的血啊!”
陆夜侯咳了一下,低喝,“我说放他们走!”
这么多年来,陆严始终没有成家,把所有的感情尽都倾注在了这座山庄里,对庄内一草一木都尤为爱惜,遑论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们。和陆夜侯相比,陆严对几个公子的关切与疼爱只多不少,俨如自己的亲儿孙一般。今日看着他们一个个倒在眼前,真是痛彻心扉。
陆严没有答话,死死地盯着莫阳,唇边的斑白长须却在微微颤动。
“是,陆前辈。”苏湛沉吟了一下,一掌拍开了莫阳的穴道,“但在放走此人之前,苏湛还有两句话想要问问他。”
听了这话,莫阳忽然抬起双眼,认真打量,“你是苏湛?”
“正是。”苏湛答道。
莫阳摇摇头,面上露出冷笑,“可惜阁下如此气概,竟会与尊师勾结谋反。”
苏湛与莫阳目光相对,“你当真以为苏湛与恩师会有负大昭?”
莫阳低下头,沉默了一下,又扬起头,“我只知陛下的旨意便是要你们所有人伏罪。”
“他想要云涯山庄所有人的性命?”
“一个不留。”
“那你可知道他为什么不直接向鹿州州衙传旨,要你们千里迢迢从雍都赶来?”
“这个我不知道,也不必不知道。为人臣子的本份是尽忠职守,不是揣摩上意。哼哼,这话跟你这样的人说了也没用。”
苏湛没有理会他话里的讥讽,眼睛扫遍院内,最后落在胡易等人的尸身上,“你们兵部怎么会与这些地方帮会勾结在一起?”
“这有什么好奇怪?就是江湖中的小门小派,也有除奸报国之心。”
“惩治罪有应得的恶人的确是除奸报国,但残害无辜却是扶奸祸国。莫阳,你自负忠肝义胆,为国为民,却根本不明白因为自己的盲目会造下多大的罪孽。我看你本非奸恶之徒,才与你多说这几句。我也不妨告诉你,让你知道错在哪里——如今在乾阳宫中向你下旨的人才是乱臣贼子!”
“大胆反贼!你竟敢…”
不等莫阳说下去,苏湛朗声道,“你记住,你也大可回去转告给那个弑兄夺位的恶贼,苏湛若是侥幸不死,来日定会亲手取他的性命。”
“此等大逆不道的鬼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更不会记住…莫阳若是不死,也定不会让你得逞!”
“好,多说无用,我就看你如何能够阻我。既然陆前辈愿意饶了你们,今日且放你们一马。”
说完,苏湛的身影闪电般掠过,倒在地上的兵士们一个个都慢慢翻了起来。
莫阳刚爬起身,忽然感到一股刚猛的力道击在胸口,连退了好几步,胸膛内气血翻腾,伴着肋骨断裂的疼痛,苦不堪言,腥味一直涌上喉头,张口喷出一大滩血。一时间两眼发黑,耳边听见苏湛厉喝,“莫阳,愿你牢记今日之教训。”
擦去嘴角的献血,莫阳捂着胸口,一个字也没有再说,迈着颤巍巍的步伐,缓步走出庄门。兵士们慌忙跟了上去,扶住随时要倒下的首领。
等莫阳等人走远,苏湛才回过头,对陆夜侯说:“陆前辈,恕苏湛冒昧出手。只是若不重伤他,让他安然无恙的返回,恐怕将为朝廷所疑忌,或受更大罪责。”
“你想的果然周到。”陆夜侯缓缓点了点头,若苏湛不开口解释,他只会当苏湛是胸量狭隘,恼怒莫阳出言不逊,根本不会想到此举别有深意。
望着莫阳的背影消失在庄门前,陆严倏地在陆夜侯的身前跪下,大声地说,“陆严想要求庄主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