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葬之地,死寂无声。
无论是疯子亦或是姜无垢,自然都听出了剑碎流提及的那群倒霉蛋所指何人。
人族三迁,后有宇外生灵追杀,前有其他族群围拦,那是一段心碎到极致的古史,后世之人只能从史家一脉正经中感受几分惊心动魄,绝望崩溃,而昔年真正熬活至今的一些老人,鲜有人会愿意提及那样一段近乎毫无希望的岁月。
一时间,二人心境都有些难以言说的沉重。
富氏一脉,正是昔年从迁移人族中分离留下的一脉,一些早已被隐藏在厚重史尘下的答案也清楚无误被记录在富氏族史当中,对于外界万族颠倒黑白的传言,富氏一脉却没有拿出这些足以“打脸”的东西,去狠狠教训一些唯恐万界不乱的居心叵测之辈。
姜氏一脉,面临着同样的境况,尤其近来数千年间,关于姜氏一脉昔年的些许旧事愈发多了起来,而且传的神乎其神,让诸多新生修士大开眼界的同时,也将姜氏一脉推到了风口浪尖。
诸如富姜氏一类世家面临谣言四起的境况,万界之中其他世家亦是屡见不鲜,而这些世家有一个共同特点,皆是昔年三次迁移途中分落各地的人族。
在这些传言四起的背后,有一只无形大手,推波助澜,主宰着这一切。
“既然前辈你出来了,我们也就放心了,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望前辈保重身体!”
突然,疯子拱手揖礼,猝然道别。
姜无垢反应过来,也跟着拜别。
在此地多留一刻,就多一分无法预料的危机,面对这样一位无法逾越的大佬,最聪明的办法,就是主动绕道而行。
但显然,剑碎流并不想就这么白白放二人离开。
“我说,你们富氏一脉好歹也是出过热血之辈的,还有姜氏一脉更是诞生过大帝,怎么到了你们这些后辈,全然看不到丝毫的热血和大帝之姿?”
说话间,一张人皮无异的剑碎流开始鼓胀起来,像极了充气的挂相,四肢五官正一点点变得立体鲜明。
“小心,做好分头开溜的准备!”
疯子心声传音,算是给姜无垢提前打一针预防。
“放心,你们两个一时半会死不了,再怎么说,我剑碎流也是光明磊落之辈,对你这两个雏鸡动手,你们不怕死,可我还担心自己名声变臭!”
蓦然,二人心底同时响起话语声。
疯子摩挲着手指,心境无波,但眼皮跳个不停。
姜无垢心神恍惚刹那,就恢复清明,但眉心神魂之上,多出一道裂痕。
剑碎流小露这一手,无疑是在敲山震虎,警醒意味鲜明。
“让你们留下来,我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想让你们出手相帮一件小事,只要这件小事完成,二位便可鸟飞鱼跃,逍遥自在!”
从一纸人皮恢复成正常形态的剑碎流,与山上仙门对野修之流的描述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仙风道骨,如果素不相识,任谁见此一位气态不俗,自带三分仙气的长者,也会无形之中自降心防。
剑碎流这番模样,若是搁在山下,绝对妥妥的圣贤老爷,没办法,有时候人之气态,也是颇为有利的兵刃。
疯子从某种心境中跳脱出来,笑道:“前辈这般留人,若是在下执意离开,岂不是太伤感情,就按前辈所言,在下愿意留下来出力一二,待事了再拂衣而去!”
姜无垢正想开口,疯子却抢先替他言语,“姜家明珠也是此意,先前在下拜访姜氏,还听姜氏老祖提及前辈,言辞中敬崇之意生平罕见,让人神往!”
剑碎流“哈哈”大笑起来,“富氏一脉何时变得这般油嘴滑舌,难不成真有因果之说,据老头子所知,富氏有几位老祖都是一等一的铁骨铮铮,不近人情,而你这个后辈却是油嘴滑舌,老道事故,身上全然看不到一点先祖的样子,如果不是看你这混厄体加身,老头子我也不敢相信!”
疯子神色一滞,不好再多说什么。
混厄体,富氏一脉特有传承,从昔年留于葬坑古地,就开始出现在富氏一脉后人之中。
剑碎流一挥衣袖,身后血气蒸腾之像瞬间烟消云散,门户内显露出一道古老泥塑,外面一层泥彩早已斑驳脱落,显露出内部的黄泥粗胚,侧卧之姿,单手托颈,一手执卷,从形态上看,多半是女子之流。
“你们二人,只需将这座黄泥粗胚抬到外面这座棺椁里,就算是大功告成!”
剑碎流看眼青铜棺椁,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疯子不假思索走向门户内的黄泥粗胚,临到门户前,扭身冲远处姜无垢挥手道:“想什么呢,早干完早了事,还不麻溜一点!”
姜无垢直接飞掠而来,瞟了一眼疯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门户内的地方,类似寺庙大殿,高台泥塑,香炉前陈,除此之外,再无多余之物。
疯子环顾四周,被香火熏黄的岩壁上隐约可见同样色彩斑驳的壁画,只不过被香火烟雾覆盖,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而且壁画有人为破坏的痕迹,像是手指在抓挠,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划痕。
香炉中还腾起袅袅烟火,燃香已然殆尽,只余米粒大小的火光,闪烁着仿佛燃烧了许久的光亮。
黄泥粗胚最没有看头,与一些山下穷乡僻壤之地,塑造的庙宇泥塑毫无区别,黄泥粗胚打底,外绘五彩金身,较比山上仙门塑造的泥塑,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如果非要挑出一点不同,只能说这尊泥塑姿态不同,不论山上山下,庙宇之中的泥塑,皆是站坐之姿,诸如眼前这种侧卧之态,倒是少之又少。
疯子还发现,泥塑手执古卷有些古怪,整体与粗胚极为不合,多半是被人调换,之前手执之物,绝非古卷之属,应该另有它物。
观察这尊黄泥粗胚的同时,疯子心绪也在迅疾流转,搜肠刮肚寻觅关于这尊泥塑的点点滴滴,只要能有所对照,一律先拎出来再说。
“看够了没有,动手吧?”
疯子看眼陷入深思的姜无垢,刻意拔高语调,说给门户外的剑碎流听。
泥塑与高台,已然是分离之态,而且高台之上,布满几道老旧裂痕,从泥塑周边蔓延开来,仿佛是泥塑太重,将整座高台压砸塌陷所致。
二人小心翼翼跃上丈方高台,彼此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出几分不安,因为二人皆看得分明,高台上这些裂痕,是在刻意抹消裂痕下的某种纹路,如果单单是裂痕,那这座高台破碎如此,早就崩塌成一堆石碎,根本不可能留存至今。
或许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些裂痕覆盖下的纹路其实是某种镇赦符文,剑碎流之所以让他们帮忙将泥塑抬进青铜棺椁,极有可能就是为了解封。
先前,疯子还注意到,青铜棺椁发出巨大声响时,有些与西天佛音相像,虽无那种佛光普照,万佛相随之异象,但疯子毕竟是去西天佛门拜访过的,聆听过佛主高坐金莲台广诵佛音,故而如今细细思量,疯子有些不寒而栗。
如果这高台上的符文,与留下青铜棺椁的西天佛门存在大道之争,依照剑碎流指示,将巧妙制衡二者的黄泥粗胚放进棺椁,这无异于打破了这种制衡,挑起了大道之争。
而鹬蚌相争,得利者只会是剑碎流。
可眼下该怎么办?
做得,是个死做不得,还是个死。
疯子现在就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浑身难受,心里更是有说不出来的千般滋味。
境界不如人,又能说什么狠话,连撂狠话的资格都没有。
蓦然,疯子看见姜无垢在冲他使眼色,示意他抬眼上看,疯子循着姜无垢指示方向看去,当视线定格在顶端某处时,心理瞬间炸开了锅!
一截古朴无华的刀身插在正对泥塑的上方,而且还是刀尖朝下,就像是有人在这座庙宇顶部,插下一把长刀,只不过刀尖戳破贯通了庙宇顶层厚度而已。
“挥刀客老哥的断刀?”
刹那间,疯子诧异之余,更多还是喜从心生。
如果说野修剑碎流曾经在修士古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那么挥刀客就是改写修士古史的那个。
虽然皆为大佬,但孰轻孰重,一较之下,便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