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言扬手回身,半白的胡须随着微风抖动。
“他身体硬朗,闯荡江湖多年,就算最后囚禁山中,却也落得完全!哪里像我?眼睛丢了一个,手指也被削去两根!他有两个好徒弟,而我呢?最心爱的徒弟死得不明不白,连尸体都找不见!”
慕容言一字一句之间,尽是怨怒。
他称名江左,执掌南陵画苑,各方权贵都要给一分薄面。他靠自己一身武功搏出了一个富贵,拥有着数不尽的财富,足以令天下人羡慕了。
可这些,都经不得慕容言心中的计较。
他发现了有人比他运气更好,至少到了这个年纪,一样可以衣食无忧,而且过得似乎比他还要快活。
那个人不能出山,不能娶妻,经年以来只能抱着一柄剑做念想。
可他呢?他不也是一样?年轻时仗着凶悍狂烈,不在意儿女情长,到头来一把年纪,孤枕难眠,睡觉都要点着灯!
一匹狼趁着血性,连狮子也敢搏一搏。可是如果让他再选一次,可以身体健全,谁愿意被称为“独目残狼”?
画苑床榻之下那两箱黄金,能换回来一只眼睛吗?
萧默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个发须已然见白的老人按捺在心底更深处的激动。
英雄暮年让人扼腕叹息。而人还未到暮年,就已经见到了自己暮年的凄惨光景,这更让人绝望。
慕容言只感觉有些累。
“叶兄……你师尊和我,都觉得眼下是四月重出江湖。这是江左二十年间的大事情,只是,我不想插手了。”慕容言轻轻吐了口浊气,“替我回答你师尊,多谢他提醒,只是南安死了,我已无心江湖的纷争,不会再管了。”
这是他在百花山庄静养七日的结果。
在他心里,早已将顾南安视为义子,甚至想要将一生心血都托付给他。而现在,这个念想也断了。
对慕容言来说,往后的年月除了活着,已经没有那么吸引他了。
“前辈……不打算为顾兄报仇吗?”萧默的语气,似是在质问。
慕容言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四月的本事。”
萧默眼神微变。
“前辈怕了。”
没有疑问,没有情绪,一句淡漠的判断,是萧默的回应。
他觉得慕容言怕了,这个老人已然不是名录中记载的那样,是一匹舔舐血腥的狼。现在的慕容言,像是一只年迈的看门狗,不想离开院子一步。
慕容言笑了笑,说道:“半辈子了,还有什么好争的。”
“我想不明白。”萧默言辞中的情绪更进一步,“江湖中,人人都有自己的恩怨要清算。如果真如师尊和前辈所说,一切都是四月重出江湖的序幕,那更应该阻挡他们为所欲为才对!”
慕容言看向池水,没有说话。
萧默再度开口。
“唐临是我师兄,前辈应该见过,‘冷云剑’的外号还是前辈帮忙取的。杀害顾兄的凶手,被我师兄杀死,也是他害的我师兄两条腿残废。这是我要和四月算的账。
前辈当年伤了一只眼睛,师尊信里说,也是四月的手笔。这是前辈的账。
我相信受四月伤害的人绝不止我师兄和前辈。如果真如你们这些老人所说的那样,二十年前发生过的事情,现在还会再发生一次。前辈,就这样看着吗?”
“二十年前连独孤星都没做到,你又能做些什么!”
“可前辈连试一试都不敢,难道就能做到了?”
“你幼稚!”
慕容言怒斥一声,眼中有血丝密布。
风也停了。
萧默胸中似有巨兽,咆哮欲出。
慕容言别过头去,看着眼前宁静祥和的一片山水,淡淡道:“你知不知道,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多。”萧默回答,“摘星楼刺杀桂王,甲级以下的人尽数被杀,两年后才重建基业;六扇门进入江左,接手了不少城池;九州评剑第一次由天机书院接手,变成江左第一大武林盛事。”
“你说的不错,二十年前的大事,确实有这些。”慕容言道,“可在我的眼里,二十年前,不是这么轻描淡写的。”
他微微眯起右眼,仿佛能看穿山水,看见流过了二十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