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北边还没有逼老皇帝退位,国号还不是新宋。咱们这边,除了桂王的封地,剩下的大多和北边没什么关系。所以刀兵也好,权谋也好,在江左看不见,只要吃得好,穿得好,这辈子没那么多追求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各地的山寨和帮派之间争斗,抢一些漕运的生意或者是地盘。自打大江帮成立之后,一连建了二十七个分舵,水路也太平了。”
萧默看着老人缅怀一般的口吻和神情,似乎也看见了那时江左人无忧无虑的快活日子。
他也暂时忘却了,江湖人无忧无虑的背后,是无数劳苦人的血汗。
慕容言继续开口:“桂王死了,味道就变了。江左本来离庙堂很远,这下给了北边皇帝一个绝好的借口,立刻就把手伸了进来。六扇门入驻江左,不过是铺路罢了。”
这倒是和陈越的看法不一样。萧默心想。
“然后便是几年的血雨腥风。”
老人的话,让萧默心里像是缩了一下,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那个时候,摘星楼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得多。‘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说的可是一点不差。可就是这么一个管得了江左任何事的庞大组织,愣是被人杀得一干二净。你说死的都是甲级以下的,可你知道,甲级才几个人?
六个!除了摘星楼主,就只有五个功夫冠绝江左的人活了,剩下的,一概被诛杀殆尽!足足几万人啊!江汉两条大江,都染成了血色,流了整整十天!
当时人们都说,这是消息走漏,北边皇帝在为桂王复仇。可冤有头,债有主,何至于做得如此血腥!”
“北边皇帝有这么残忍?”萧默眉头紧锁,隐隐血气上涌。
“不是北边皇帝做的。”慕容言道,“如果是,六扇门根本过不了龙江。”
“杀摘星楼上下的,是四月。”
萧默的心跳停了一拍,听到这里,他似乎明白了,又好似没明白。
“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时他们敢人,有人敢信。江左虽然水土安逸,但人还有血气,不少人组成联盟,发誓要将四月的成员追杀殆尽。我和你师尊,也在此列。”
“那后来……”萧默下意识想问。
“大多都死了。”
慕容言语气中尽是萧条,就像被碾碎在车轮之下的枯叶泥泞:“铜曲山一战,基本就没活下来谁。你师尊算一个,我算一个,剩下的就不清楚了。大战经历了一天一夜,如果不是最后独孤星出现,恐怕我们俩也要被埋在山沟里了。”
萧默心中凛然。他没想到眼前的老者竟有如此经历,更没想到自己看起来事事云淡风轻的师尊,竟然也是这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独孤星救了我们,只用了一剑。”慕容言慨叹万分,眼神里却尽是神往,“那是惊艳天地的一剑。剑出之时,如同引动天怒,将天河生生开出了一条渠口,无尽的天河之水落进凡间,砸向大地。四月派来伏击的数百人手,尽数死在这一剑之下!那根本就超脱了武功的范畴,简直是神仙手段!”
“《邀月剑法》?”
“正是!”慕容言情绪激动,气血上涌,甚至咳了两声,“是《邀月剑法》,是剑法的第三式,叫做【曲水】!”
好大的气魄!萧默心中大为震动。
他当然知道这一剑,因为清玄道人的成名绝技,那招绚烂无比的【玉井天池】,正是从这一剑的神韵中领悟出来的。可此时真的听到慕容言复述当日情形,还是觉得震撼不已。
如此神仙手段的一剑,竟然被命名为如此婉约细腻的名字,【曲水】!独孤星到底有怎样的胸襟!
不愧为上代剑圣!难怪他死后经年,再无一人敢称此名号!
“那是江左第一次有人挫败四月。铜曲山一战,幸存者寥寥无几,而除了独孤星一剑神威,剩下的事情,无人提及。
一年后,我和你师尊在梦辜亭论道送别,我回到陵城继续经营南陵画苑。而你师尊,终于放下心中成见,愿意回逍遥峰接任掌门。”
慕容言一连说了太多的话,有些气喘:“小子,听完这些,现在,你的想法,还和刚才一样吗?”
萧默沉默不语。
半响,他问道:“独孤前辈……后来是怎么死的?”
“江底捞月,溺水而亡。”慕容言寥寥数语,尽是唏嘘慨叹。
“捞月?”
“具体如何,没人知道了。摘星楼血案、铜曲山大战,两件事情之后,江左彻底乱了套,真真假假的消息到处都是。你问这个干什么?”
萧默压低喉咙,尽量让声音平静:“我师兄的父母,就是因为葬了独孤前辈的尸首,才惨遭杀害的。”
“有人觉得他们手里有剑谱?”
萧默点了点头。
“不难猜,单单是那一招剑法,足以令天下人动心。”慕容言道,“你想替你师兄报仇?”
萧默深深吸了一口气,连胸膛都提了起来,言辞笃定且坚毅:“如若不是前辈今日讲述这些,恐怕还没有这么坚定。”
“但现在,我还是那句话,很多账,一定要有人来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