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夜,无星无月。
整个楚府白灯白布,满府缟素,在沉沉的夜色里显得分外扎眼。楚随南头七已过,府里仆从虽众,真见得悲伤者也没几个,然而府中上下还是弥漫着一股莫名的压抑,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府内眷属仆从不同,此时的李延年却完全顾不上这能压死人的氛围,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这几日前来吊唁的武林人士络绎不绝,他一边要确保府上眷属的安全,一边要调度派遣大量人力去彻查大公子遇害之事,还要分一路人马出来,前往永安城外的笔架山里接回二公子。本来以他李延年常年主持楚府内外要务的经验,这种事情虽然麻烦却也能井井有条,不然也称不上“长袖善舞”李延年了。
然而这次坏就坏在,派出去的人手竟在今日黄昏全都失了音讯,暗桩、眼线、死士、传驿,以及依附楚家的小门小派、镖局武馆,看钱办事的江湖散修,在这两个时辰里一点消息都没有,甚至连信鸽都没飞回来过一只。李延年眼皮直跳,心头的不安感愈发强烈,安排完府中值夜的人手,他便匆匆往议事厅去。
“楚老弟,令公子的事情我老狮子管定了!我在江湖上还有些人望,老弟有用得着老狮子的地方尽管开口!”李延年刚至门口,里面传出的话语声就敲得他耳膜直颤。说话的人是人称“疯狮子”的汪五峰,此人长得极其雄壮,虎背熊腰,猿臂豹眼,一脸的络腮胡直直连入鬓角,灰发灰胡根根直立,虽已年逾花甲,却毫无老态。李延年心中不悦,他曾与家主讨论过此人,他觉得此人虽号“疯狮”实则狡狐,外表粗犷而内心细谨,与其相交定要小心。“这人自称楚家世交,却今日才来吊祭,又留到现在,不知何意?”李延年草木皆兵,思索间,已轻叩门扉,推门而入。
李延年跨入议事厅,见厅内除家主外,右首坐着二当家楚鹰扬、三当家楚鹤唳,三当家身后立着其子楚方西。左首汪五峰大大拉拉地斜坐在椅上,一手捏着两粒鉄胆转得嘎嘎作响。一把环首大刀倚在座旁,刀体黝黑发亮,并无刀鞘。其身后立着两人,李延年之前却从未见他带来府上过。只见一人亦是生得粗壮,光头虬髯,周身扎满兽皮,野性十足,神色却是威风凛凛,左颊上三道抓痕触目惊心,似被某种野兽所伤。另一人却身形瘦削,一身玄衣,隐在柱子的阴影之中,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神色相貌一概瞧不分明。那三人见李延年进来,头也不回,视而不见。
“属下有要事禀报!”李延年向楚鹏举躬身作揖,然后瞧向左首三人,面露难色。
“延年但说无妨,汪兄正大之辈,与楚家素来交好,算不得外人。”楚鹏举一手支额,神色不佳,另一手向李延年摆了摆,示意并不妨事。
李延年欲言又止,犹豫半晌,涩声道:“属下在府上,已经......已经有两个时辰没接到任何消息了。”
“什么?那去接寄北的人呢?”楚鹏举身体前倾,手抓扶手,几乎从座上站起,语气焦急。
“也无消息。”李延年声音发颤,身体躬得更低,头埋在做作揖状的两袖之间。他趁着袖子遮挡,暗自瞥了一眼汪五峰一行人,却见汪五峰脸上竟漾着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似局外人了然一切的嘲笑。
“唉!”楚鹏举长叹一声,颓然坐倒。二当家、三当家脸色亦凝重异常。
“楚老弟不必忧虑!老狮子担保最迟今夜子时,老弟必能父子团聚!”汪五峰朗声道,手中鉄胆转动不绝,声音突兀刺耳。
“哦?汪兄何出此言?”楚鹏举精神一振,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望向汪五峰,眼神殷切。
“不止如此,今夜楚老弟和在座的各位,以及楚府派出去的人手也将团聚一堂呀!”汪五峰眯着眼,面露笑意,就像一只成了精的狐狸,阴阳怪气,言下之意却不像吉兆。
楚鹏举心中一凛,仍作镇定地问道:“汪兄这是何意?若汪兄能保楚家上下平安团聚,楚某定当衔环结草,绝无二话。”
“哪里哪里,衔环结草倒也不必,楚老弟只需将府上的天机铁匣交予在下,一切倒还好说。”汪五峰呷了口茶,好整以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