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布谷鸟又叫了
自从因《红楼梦》挨打藏马号里,妈妈破天荒在年底第一次给家里订了一份下一年的课外读物——报纸《参考消息》以来,萧梦迪就天天兴奋期待着。
1979年元旦一过,萧家的第一张《参考消息》,就到了。照例,一份四个版面的《参考消息》是妈妈翻过来倒过去,看够了,就轮到她看了。她小心翼翼、仔仔细细,一边翻着字典,磕磕巴巴地翻完,字,倒是通过字典基本读得出来,但,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就不知道了。
她比较感兴趣的是,参考消息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社?新华社、塔斯社、美联社、共同社、路透社、法新社、合众社!这些社,难不成和外婆家的永胜公社差不多的合作社?她也不敢问妈妈。
后来的一天,跟张英姿去她家玩,问起王老师,才知道那些社,不是生产合作社,而是通讯社。新华社是我们国家对外的通讯社,《参考消息》,就是新华社办的。其他外国通讯社,塔斯社是苏联的,美联社是美国的,共同社是日本的,路透社是英国的,法新社是法国的,合众社也是美国的,是美国第二大通讯社。
真有意思啊!她觉得,这顿打,不白挨!其实,参考消息,这四个字体比较潦草,她一个都不认识!勉勉强强地,能认出那个“息”字,很像一个昂着脖子雄赳赳气昂昂走在路上的大白鹅!
就这样,只要一做完作业、洗完碗筷,做完家务,她就迫不及待地抓起那份薄薄的报纸,给她带来快乐、新天地的报纸。
家里新添的参考消息,使萧梦迪每天都快乐无比。
然而,更使她快乐无比的,还是,一年等一回的布谷鸟叫。
她那么喜欢听布谷鸟那清脆婉转的轻啼,布谷布谷,快快布谷!可惜,太短了,每年只有二十多天的时间可以听到。要想再听,就得再等一年!听不够!根本听不够啊!
眼下,塔里木四月初的春天,满眼青翠的春天,布谷鸟又快叫了。
这天中午,从三中放学回家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走在跑在小钻天杨林带相夹的尘土飞扬的大公路上。
“听,好像是布谷鸟在叫?”刘文格惊喜叫道“哈哈,这是我今年第一次听到布谷鸟叫呢!1979年咱们塔里木布谷鸟的第一声,哈哈,叫我逮住了!咱塔里木的春天,四月里真正的春天太美了!空气真清新、真想喝一口啊!”刘文格一甩两条油亮的大辫子,白里透红的美丽鹅蛋脸上满是陶醉,张开粉嫩大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哪里?我咋没听到?”
“哪里哪里?布谷鸟在哪叫?”
“那里,那边!看到没,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那片远远的、刚拱出嫩绿棉苗的棉田地边,一棵漏网之鱼的新绿沙枣树梢上!”
萧梦迪停下,侧耳一听,果然,蓝天白云下,那银绿的沙枣树冠深处,不时传来“咕咕、咕咕”的声音!
“像布谷鸟叫,但,好像又不是特别像!”萧梦迪不敢肯定。
“绝对是布谷鸟叫!”高萍肯定地,“我也听到咕咕咕的叫声了。”
“可是,布谷鸟一般不是这么叫的吗?布谷布谷,布谷布谷,或者,快快布谷、快快布谷?反正,布谷鸟叫,是四个字的!”梦迪学道。
“你不晓得,我妈说过,布谷鸟有叫四声的,也有叫两声的,比如,布谷、布谷!”刘文格一边笑着,一边认真学着。
“那当然呢,你妈八个馍馍的大名不就叫陆布谷嘛!”斜前方,几步远的公路上,将旧军黄书包带子套勒在脑门、书包骑挂后肩背的詹五一,扭头冲她们,挤眉弄眼地大笑,肩头旧黄军装的那块蓝补丁随着笑声一耸一耸的,“不过,我敢打包票,那棵沙枣树上的鸟叫,绝不是啥布谷鸟叫的!”
“詹五一,就你能!不是布谷鸟叫的?那你说,那是啥鸟叫的?!”刘文格晃荡着自己肩上的书包,没好气地。
“现在,才四月份,根本不可能有布谷鸟叫!刚才的咕咕咕,绝对是咕咕屁,是咕咕屁叫的!去年春天,我都逮到过三只咕咕屁烧来吃呢!哎呀,把老子臭得!咕咕屁爱放屁,把人熏死啦!”詹五一的右手掌在鼻子边做扇风状。
“我觉得不是咕咕屁,咕咕咕的叫,可能是斑鸠!斑鸠就是咕咕咕的叫的!”高萍想了想认真地,“我哥逮到过一只斑鸠,就是咕咕地叫。”
“现在这个鸟叫声,绝对不是斑鸠叫的,而是咕咕屁叫的!”詹五一急红了脖子,“斑鸠是这样叫的:咕咕咕——咕!而咕咕屁是这样叫的:咕咕咕,或者,有时也可以听成——关关关,关关关!很急促的,节奏不一样!我爸说的,咕咕屁的大名,其实叫戴胜,就是戴帽子的戴,胜利的胜!我自己也听出了咕咕屁叫起来,确实是咕咕咕、或关关关,很轻很急促的声音。反正,现在才四月初,绝对不会有布谷鸟叫的!我爸说,真正的布谷鸟叫声,布谷布谷那种,咱们塔里木,得五月里才听得到!”
“詹五一,你爸真了不起,懂这么多!竟然知道咕咕屁的大名,叫戴胜!”萧梦迪看着白里透红胖脸蛋上几道黑印子的詹五一,由衷赞道。
“嘿嘿,这算啥?我爸懂得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