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感业(1 / 2)君何思华年首页

转眼已是清明。哥哥登基之后,虽然废除了殉葬的旧戏,但迟暄的所有妃子仍然逃不掉青灯古佛伴随余生的命数。

董阮的父亲董大将军在逼宫那日叛变,助力哥哥攻破皇城,新帝登基后,又归顺于哥哥,不知哥哥与他私下做了何种交换,他的女儿董阮从而免去了削发为尼的命运,转而继续留在宫中,嫁给了哥哥做妃嫔。

想不到董阮此人从来直来直去,她的父亲反而这般识时务。不过,董父此举不见得没有私心。董阮嫁给哥哥后,哥哥也并未善待董阮,从前她还是迟暄的婕妤,如今却只能做哥哥的夫人。管文仪还亲自赐了封号“纯”,纯粹,贞洁,极尽讽刺。

我暗自叹气。董阮的性子怎么容得下他人这般羞辱。依我所见,还不如去了感业寺修行的好。

纵使这些日子总是浑浑噩噩,但我心中始终记挂着一件事。也不知陆君兮在感业寺如何了。宫破之时,她有孕尚且不到六月,冬季装束厚重,若她刻意隐藏,别人也是看不出的。因此这些日子过去,我并未听得迟暄遗腹子的消息。算算日子,若是她腹中孩子平安,如今快要临盆了。

佛门凄苦,她到底还有姐姐照料,应该比旁人要好些。陆君兮的孩子是我冒着很大的风险从太后手里救下的,如今就要瓜熟蒂落,我也不能放任不管。

如今我已是公主,比从前做妃嫔时少了许多约束,若是我向哥哥请愿去感业寺上香祈福,他或许会答应,我也有机会去探望陆家姐妹。

想到这里,我早已有了盘算,让小容去请哥哥来星辉宫用午膳。

闻言,小容有些发愣,一瞬又欢喜起来:“殿下终于肯亲近陛下了吗?奴婢这就去御书房等着陛下下朝。”

我与哥哥的嫌隙已经这般深了吗?连小容都看的这般明显。我若与哥哥亲近,想必小容也是从心底里欢喜的吧。

今日准备了哥哥从前最爱吃的爊鸡和煎肝,甜点是水饭和砂糖冰雪冷元子。这些都不是什么精致的饭食,但从前在渌城时,哥哥很爱这些小食。

家中姐妹众多,父亲每每买回来一份,兄妹四人就哥哥吃得最少。我大快朵颐之后,瞧见最后收拾碗筷的哥哥悄悄舔舐碗底残留的汁水,便知道他方才都把好的让给了三个妹妹。那时,我心中很是愧疚。

如今,再也不会因银钱短缺而膳食不足,哥哥也不会再趁着无人之时独自收拾残羹剩炙。但我的用心,哥哥应该是感受到了。

哥哥今日心情应是很不错,用了好些水饭,若非我劝阻,他怕是要舀上第三碗。

“想不到,帝王之身反倒被这些规矩束缚住,竟然连从小吃到大的甜食也不能多碰了。”哥哥感慨,目光里尽是对往昔的追忆。

我不禁想,这样的哥哥,怎么会做下天下大不韪之事,残害手足,成为天下君主呢?一定是太后和管禹不住教唆诱导,才致使他变成这副模样。即使成为了天下之主,他亦是待家人极好。想必哥哥也如我一样,为了家人可以做任何事。

“哥哥今非昔比,自然是要多注意些。”我观察着他的神色,忖度着何时说出自己的请求,“哥哥,明日便是清明了,这几日每每想到姐姐的音容笑貌,便觉十分想念,想着何时能为姐姐上一炷香。”

哥哥皱眉:“思若的墓已入了宋陵,且头三年不宜扫墓上香。”

“正是。妹妹也是顾虑到此,想着用个什么法子聊表心意。”我自然而然地拿起酒壶,往哥哥的酒樽中添上些甜酒,“妹妹想着,若是能够去封都圣寺前去为姐姐供一盏佛灯,乞求姐姐生生世世福慧无量,便好了。”

哥哥对思若也有很些情感,他思量了片刻,也答应了。看着我这张与姐姐如出一辙的脸,哥哥低低叹了一声。

“若是小若还在,朕必定会封她为二品诰命夫人。他的夫君也是个可用之才,新政桩桩件件徐徐图之,若非战事吃紧,母后不一定能阻拦的了多时。朕欲再用宋子谙,他却无心于前程,日日在翰林院守着些古籍经纶。就算朕有心,他也难再升迁了。”哥哥看着我,若有所思,“若是你能前去劝慰一二,倒也算帮一帮朕。”他顿了一顿,又道,“不如明日让宋子安与你一同去感业寺,如何?”

我心中不愿,若是宋子谙跟着,我就不能自由出入太妃们的院落了。但是若拒绝,更让哥哥生疑,也只好答应了。

哥哥满意地覆上我为他布菜的手背,看着我的脸上下打量。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摸过我了,我感到不适,下意识抽出了被哥哥握着的手。迟暄和姐姐的死都与哥哥没有直接关系,或许,我总该对哥哥好一些。见哥哥神色微凛,我急忙又伸手去安抚哥哥,补充道:“哥哥放心,妹妹一定会好好劝一劝宋子谙。”

哥哥的嘴角终于噙上一抹笑容,手心抚上我白皙的脸颊。“你与思若生的这般像,若非最亲的人,旁人根本看不出端倪。你若肯去劝他,他一定会听的。”

感业寺位于无妄山腰,皇家园林之内,是大昭圣寺,常年香火不断。寺庙内的佛像、佛龛、宝盖、璎珞、幢幡,以及殿外廊檐的彩绘、梁柱的雕刻,都无不悉心构置,极尽恢宏庄严之能事。

我身着朝裙,在佛祖面前潜心跪拜,深深叩首。主持接待过后,我已经命人清场。烟和雨笙侯在身后,一室寂静无声,只问檀香阵阵,沁入心脾。

忽闻脚步踏进,我直腰起身。是宋子谙来了。

宋子谙看着我的侧影,眼神有一瞬的恍惚,不过片刻,跪拜道:“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佛祖面前,你我皆是芸芸众生,宋卿就不必多礼了。按说本宫应该称呼你一声姐夫才是。”我转过身,抬手示意他起身。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秦府,宋子谙前来接亲。彼时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如今本来清瘦的身躯却更加瘦削,双颊凹陷,眉眼憔悴。日光拉长了他的影子,崎斜在地上。姐姐已经故去近三月了,他还未走出来么?

“公主千金之躯,臣不敢自居尊长。只是公主还念着往日亲情,来此为拙荆祈福。若是她在天有灵,也定会欣慰万分。”宋子谙恭敬地垂着眉,平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