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哥哥一同从皇家园林回到了后宫。从北方无妄山回宫,先经过星辉宫,才到御书房。哥哥送我至御花园,作别哥哥,没走几步路,便遇见了管皇后的仪仗。
管文仪头戴皇后才可佩戴的衔珠十二凤冠冕,身着明黄丝履,朱红凤袍,身后乌泱泱一大群奴婢,身旁还有一个妃嫔,模样清秀,打扮得十分娇媚。
“皇嫂安好。”我微微屈膝行礼。
管文仪抬手,细如水葱的指间宝石闪耀。“想必陛下已经回宫了吧?”
“是,陛下与臣妹一同回宫。”我语气平静冷淡,并不想与她周旋。今日出门甚早,还没有见过长安。
管文仪又道:“你姐姐本不是什么高门贵女,能够劳烦天子亲自前往感业寺为她祭奠祈福,也是祖上修来的福气。”
我有些不悦,却也不想搭理她,只道:“陛下自幼最重情义,今日是清明,前往感业寺为逝者祈福,是我大昭的福气。”
“与陛下祈福本是皇后职责,长公主切莫越俎代庖,下不为例。”管文仪似乎并不满意我这样的回答,今日本就是我单独前往,而后哥哥才到,越俎代庖乃是无稽之谈。她身为皇后,本不该与公主计较,只是她近来处处都想要压我一头一般,搞得我一头雾水。我秦家与管府无冤无仇,难不成哥哥对我秦家好也令她生醋意吗?
她身边的妃嫔讨好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不会有人敢与娘娘争光辉。”
“你是?”我不认识她。
那女子屈膝行礼,声音柔婉悦耳:“嫔妾是柔福宫蔺美人,见过长公主。”
管文仪道:“蔺美人的父亲可是兵部尚书,陛下眼前的红人。美人虽才入宫,想必承宠也是早晚的事。”
我愈发摸不清楚管文仪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她当真如此大度能够接受自己的夫君宠爱如此娇俏貌美的女子吗?
“蔺美人么?本宫记下了。”我再次福身,“皇嫂,长安还在等着臣妹,先行告退。”
管文仪嗤笑一声:“也好,如今你只剩下这宝贝女儿,自然要多留意些,奴才们手脚难免粗笨,若是这唯一的女儿磕着碰着,公主不知道有多伤心呢。”
她如此尖酸刻薄,明里暗里提起我丧子之痛,实在不像是一国之母能够说出来的话。我攥紧了手里的拳头,不想在今日与她争执,也不想因此惊扰了哥哥。忍了又忍,看着一旁的蔺美人,笑道:“陛下昨日在星辉宫陪本宫用膳,说小厨房的水饭极美味,若是美人能够送些甜食到御书房,红袖添香,想必陛下也会念及美人对陛下的情谊。”
蔺美人如获至宝,赶紧道谢,管文仪则意料之中变了脸色。不等她发作,留下“告辞”二字,我便转身离去。
回到星辉宫,还未踏进殿门,便见一个粉嫩可爱的小团子摇摇晃晃张开了小手往我这边扑来。我一把将安儿抱起,在怀里亲了又亲。小容追赶上来,看见我回来了,担忧之色瞬间消散,放下心来。
安儿已经一岁多了,抱在怀里沉甸甸的。我笑眯眯地说:“母亲才离开安儿一小会儿便开始想念安儿了,安儿有没有想母亲?”
长安听得懂我说的话,乖乖点头,笑眼里噙着如天上日月一般耀眼的光芒。这就是我手心里的日月,我的长安。
只是,她现在还不会说话,眨巴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着我笑。我有些担忧,也请了太医相看,但是并没有看出什么病兆。宫里的嬷嬷说,孩子晚慧,两三岁才会讲话也是有的。也是,从前迟暄在时,那么耐心地叫她说话,她也只是口齿不清地蹦出几个字。我也只能耐心等着。
到了晚间,雨笙笑着笑跑过来,道:“殿下,那蔺美人当真送了八宝水饭去御书房,听闻陛下当即临幸了蔺美人,现如今已经晋位,封了蔺婕妤,还赏了好些东西呢。想必蔺婕妤一定十分感激公主,皇后怕是要气炸了吧。”
如此阵仗吗?看来哥哥对这个蔺美人一见倾心,我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果然,接下来一连七天,哥哥都召幸了蔺婕妤。一时间,荣宠无二。蔺氏也十分乖巧,登门道谢,不过我那日只是想用她来气一气皇后,不是真心想要帮她的。如今我已是公主,不愿再卷入后宫妃嫔斗争之中,因此谢绝了她的赠礼。
哥哥生辰宴那日清晨,雨画告诉我,陆君兮在别院发作了。我心中很是担忧,因此在宴会上也一直念着这事。
哥哥生辰在集英殿大办,皇后亲自操持,极尽彰显帝后气派。太后端坐于高堂,后宫妃嫔到没有来几个,只有皇后和蔺婕妤,朝臣倒是来了不少,父亲、盛延和宁国公夫妇都来了。父亲风度倒是丝毫未减,两鬓竟有轻微斑白,与我目光交汇后独自饮酒。我移开目光,不敢凝视父亲,生怕自己在一众外臣面前落下泪来。
将准备好的字画贺礼一送,自己便与父亲一般饮酒,一杯接着一杯,不曾管顾今日说了什么话,他人都送了什么礼。
从前王皇后薨逝,全国上下尚且服丧一年,一年无丝竹宴乐,无婚嫁之事。就算是迟暄和太后的生辰也不曾大办。迟暄和姐姐才不过去了三个多月,北疆战事平息也尚不足半年,就连新政都曾因国库亏空而不得不废止,哥哥和管文仪就如此张扬糜费,实在难看。
终于捱到宴会结束,回到星辉宫,雨画悄悄告诉我,陆君兮平安诞下男婴,我心中的不安才消散。
只要母子平安就好,是男是女都是她的福气。迟暄已逝,她生下的到底是先皇遗腹子,是不能为太后和哥哥所知晓的,因此陆君兮的儿子只能是她自己的儿子,而非迟暄的儿子。
按照惯例,皇帝驾崩后若膝下无子,方可有兄弟继承皇位。若她生的是女儿还好,偏偏是个儿子,若今后为世人所知,那么哥哥如今只能退于摄政王之位,待到皇子长大,将朝纲交还于他。所以,哥哥不会容忍这个男婴的存在,而我必定会全力以赴保他平安成长。
我的渊儿若是还在,想必哥哥的登基之路也不会那么顺畅吧。只是他七个月便早早降生,一落地就没了呼吸。心中刺痛再度传来,窒息之感油然而生,我全身仿佛被定住,一动也不敢动,揪住胸前衣裙,大口喘息着,生等着这不适片刻后结束。
“合儿,你怎么了?”哥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一回头,便见他双颊绯红向我走来,眼眸微醺仍带有关切之色。
“今日可是哥哥寿辰,怎么不去陪陪皇后,倒来看妹妹?”不适之感不再强烈,我松开手,胸前的衣裙已经皱成一团,只是还微微喘息着,有些眩晕。
一提到管文仪,他便面露不悦:“别提她。生辰当日,朕还不能顺遂自己的心意做事?”
“那哥哥也可去柔福宫找蔺婕妤寻开心,何苦来到妹妹这偏远之地。”我起身吩咐道,“雨画,斟一壶醒酒汤来。”
猝不及防地,哥哥将我重新按坐于软榻之上,双手扣住我的肩膀,掌心的滚烫透过轻薄的纱衣按进我的前胸。他面色愈发绯红,嗓音也沉了几分:“你就那么希望朕宠幸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