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阳光洒在了大清泉镇广场南边的绞刑架上，这里马上就要进行一场审判。

早起的镇民们一听说治安官打算绞死昨天半夜打扰他们睡觉的混蛋们，从镇子的四面八方涌了过来，绞刑还没开始，绞刑架周边就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镇民——新的一天从观赏一次绞刑开始，这种感觉并不坏。

马修此时正倚在安娜办公室的露台栏杆上往外眺望，这里可以说是整个大清泉镇视野最好的地方。

有多好呢？

——在这个露台上架设一台马克沁机枪可以轻松愉快的钉死所有从南方进犯的敌人。

就有这么好。

“还没开始吗？”正伏在桌案边埋头计算开销的安娜·瑞维尔头也不抬地问道。

“没有。”马修用牙齿咬住烟头，摸出外套口袋里的怀表看了一眼，“还不到时间。”

“只是吊死几个人而已，还这么守规矩？”安娜手中的钢笔顿了顿，“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我们的治安官才好。”

“相信我，治安官反而是刚才就想趁着人少的时候动手吊死那几个人的，我猜是老爷子不让他这么早动手。”

“为什么？”

“为了让更多人看到那几个混球脖子断掉的场面。”马修吐出一口烟雾，“林奇·康瑟尔在大清泉镇周边布置了不少探子，也许不是所有探子都参加了昨天晚上对老爷子的刺杀行动，也许现在围在绞刑架周围的人就有康瑟尔帮的成员。他们说不定不想坐视自己的同伴被套上绞索，正琢磨着怎么当着我父亲和治安官的面把人劫下来呢！”

安娜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马修的背影：“就和表演一样？”

“差不多。”马修点了点头，“如果有人跳出来找麻烦，那人肯定就是康瑟尔帮的探子，绝对不会抓错。”

“——看样子又有好戏看了。”安娜低下头，继续估算清理、修缮酒馆的费用。

马修随手将烟头往楼下一弹，朝身侧吐出最后一口烟气，随后转身走进屋里，来到安娜的身边：“算的怎么样了？”

“差不了太多。”安娜将算好的账目推到马修的面前，“其实这么算下来也花不了太多钱。最大的支出不是修缮费用，应该是抚恤金吧，那些我雇佣的枪手都是有家人要养的，其中一个还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他一死，全家人吃饭都成问题……”

“你一开始招募他们的时候，签订的契约上面有抚恤金这一项？”马修有些惊讶，“假如他们在保护酒馆的战斗中牺牲了，你要给他们的家人付钱？”

安娜摇了摇头，在账簿上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合上账本：“没有。”

“没有？”马修更不理解了，“既然契约文件上没有规定，为什么你还要给他们的家人抚恤金？”

“你觉得很奇怪？”

“当然。”马修点了点头，“这不是你应尽的义务，你本不需要花这笔钱的。”

“嗯哼，你说得对。”安娜从木椅上缓缓起身，把账簿一推，坐在了办公桌上，“这的确不是我的义务，而我本不需要给那些阵亡者的家属拿出这笔钱，但我还是要这样做，因为这个‘多此一举’有很大的意义，对于守寡的女人来说，对于那些孩子来说，这笔钱很重要。”

“哇哦，你可真是善良。”马修笑着说道，“人美又善良。”

安娜挑了挑眉毛：“嗯哼。是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也是有私心的。”

“私心？”

“东部和西部不一样，驱动东部发展的是利益，人们总是追逐利益，但是这里，最有用的反而不是利益，而是‘人情’。人情对于老派牛仔来说可是太管用了，就连德莱尼先生那样的人都会被这两个字眼困扰，想想看我这么做能让多少人欠我人情，当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希望这些人中一两个能够向我伸出援手。”

说完，安娜耸了耸肩膀：“我就是这个想法。”

“不愧是商人。”

“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

“当然是在夸你。”马修信誓旦旦地说道，“毕竟我所见到的大部分商人都没有这个觉悟。这很能说明问题。”

“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你不只是一个商人，还是一个称职的女牛仔，你也会用牛仔们的思维考虑问题。”

牛仔们的想法就是这样简单，别人帮了我一把，当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也理应去帮他，一报还一报，没得商量，从这个角度来审视整个西部世界，说它是用一个个人情驱动起来的复古机械并不奇怪。

而且，牛仔一般都不想见到自己同伴的亲属遇到困难，他们在这种时候总是会尽力伸出援助之手，之前就有很多这样的故事：一个牛仔受了枪伤，命不久矣，将自己的家人托付给了另一名牛仔，另一名牛仔负责任的将他的尸体带回他的家，看到孤儿寡母很可怜，还给了她们一笔钱，好让她们在残酷的西部生存下去。

“马修，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怎么还在我这里，而不是下楼到绞刑架边上去找德莱尼先生？”

安娜从刚才就很想开口问这个问题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

“显然，现在老爷子不想见我，我也不怎么想见他。”马修用稀疏平常的口吻解释道，“最好保持距离，等到大家都冷静下来的，再把这件事情翻篇儿，以后都不要再提。”

“这就是你们家人解决内部矛盾的办法？逃避？”

“我也想不到有什么其它好的办法了。”马修耸了耸肩，“你知道我父亲的脾气，他是不会认错的，而我只不过是把事实说出来，我也不会认错，如果两个人都不认错，还能怎么办？”

“也许下次你可以表达的更委婉一些。”安娜建议道，“就像我，我从来都不会惹怒德莱尼先生，只需要在和他说话的时候注意一点就好，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是因为你见他见得少，如果你和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生活二十五年，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我总是尽力避免和他发生冲突，但是奈何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有的时候冲突不可避免，”马修摆了摆手，“呃，不说这个了，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干嘛这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