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猴儿!你这是干什么,那舞伶人呢?”
武定元此话一出,嗓音极大,直把自己剩余醉意通通喊退,却如同巨石坠入古井,不说毫无波澜,连个回声都没有听见。
这诡谲的场景着实令几人摸不清头脑。
“这怕不是离魂症?没听说小猴子有这毛病啊?”
中年捕快张大了嘴巴,边说便要去按住侯景,
“老六别动,让我来!”
武定元说着便上前快速按住侯景的神庭、阳白二穴,然后顺着中庭一路向下按了七八个穴位,方才止住。
他一把扶住瘫软下的身体交给中年捕快,立刻又来到炕台上,看到老仵作虽然古怪,但只是熟睡的模样,于是先在耳边小声喊了几句。
可是伍论武定元声音提得多大,黄老头仍是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睡佛,大梦千年。
他无可奈何,将在侯景身上的几手点穴招式在这老人身上依样画葫芦了一通,只听哎呦一声,老仵作立时醒了过来。
他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几人,直问发生了何事,再看看瘫在陆清正怀里的侯景,好奇的问道,
“这猴儿又是在闹什么把戏?”
这一问可把武定元和其他人问懵了。
他正欲询问一番,话还未及出口,只听小山鹞子喊道,
“黄老,景哥儿不是带着卢秀才进来找您的吗?怎么就你们两个人,他人呢?”
“什么卢秀才?小山鹞子,你昏了头了?刚才不说是小猴子找到了舞伶吗?”
“武爷,我刚才没说清楚,您就拉着我嗖地一下就跑回来了,我想说的是景哥找到了卢秀才,而那卢秀才知道舞伶的线索!”
武定元听了只觉没好气,而此时陆清正更加生气,眉头紧皱,瞪了小山鹞子一眼,
“哎呀,我说刚才晃过去了个什么人,感觉有些熟悉,原来是卢秀才!武爷,刚刚门口走过去的那个就是卢秀才,他莫不是去寻那舞伶去了?”
小山鹞子话音刚落,武定元不想错过这个机会,立时起身冲了出去,只抛下一句,
“老六,快去禀报县令大人,顺带照看好小猴儿和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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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漆黑如墨,四下无人的旷野中只有一团星火闪动,从空中往下望去,整个夜空连同大地仿佛构筑成一个深邃而又巨大无比的洞穴,“洞内”除了石壁上星星点点的荧光外,什么也瞧不见。
而那正中的光亮,恰好似潜藏着的无限风景的洞口,此时正有一抹春光乍泄生怕被人窥探。
仔细瞧过去,只见柴火噼啪作响间,两道身影彼此水乳交融,如同一体,伴随着粗细不一的喘息声摇曳起伏,正自一番缠绵悱恻当中。
忽听“啊”的一声,女子情到深处,难以自禁喊了出来,声音软糯却尖锐。
原本死寂无声的世界也如银瓶乍破般开始显露生机。
“卢哥哥,你慢些亲,兮儿又跑不掉。哎呀,不要碰那里,哼!还是个读书人呢,人家还没过门就这般轻浮,嗯?”
“啊?”
原本埋头苦干的少年不禁抬起头来,漏出一双无辜的大眼,
“兮儿,不是你叫我亲的吗?”
“我的呆哥哥。”
那女孩羞涩地瞧了一眼面前那张清秀端正的面容,沉浸在欣赏之中,没有多余答话。
虽说这张脸有些瘦黄,但是棱角分明,骨象脱俗,五官亦是说不出的精致出尘,好看极了。
她自小也总被人夸长得水灵,长大了一身舞艺傍身,身姿练得更是挺直如松,气质更胜从前,无论谁见了都要赞上一两句。
但她仍是觉得,眼前这人长相甚至好过自己许多!
从她第一眼见到,自己就被深深吸引住,眼睛怎么也挪不开。
“这人怎么身上发着光?”
从那以后,她再看旁的人,顿觉不过芸芸众生,没有半分出彩的地方。
于是每逢来他所在的客栈住店,她必定要找这人说上几句话,逗他一逗。
更有意思的是,本以为这人只是个店小二一类的人物,没想到讲话也是那般有趣。
他肚里似乎墨水涛涛,嘴里吐不完的妙语莲花,总是用着自己难以言传却可意会的各种美妙词儿,变着法地赞叹自己的美貌。
什么“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什么“颜如玉脂凝,体若晴空浮”,“皎若夜光寻扶桑,晃若九阳出旸谷”,直把自己吹上了十八重天上。他也经常来看自己跳舞,事后还夸那舞姿“柔条冉冉,落叶翩翩”。
和这人在一起的时光里,自己总是笑盈盈的,眼眶也快弯成了豆荚。
一来二去,知道了他竟是个读过不少书的‘布衣秀才’,对他愈是钦佩了。
他甚至还能耍上一两招武功,姿势也颇为俊逸潇洒,好比说书匠口里的年轻侠客!
有一次他兴冲冲地跑来,说要把其中几招交予自己,只听他笑着说道,
“若是兮儿手中能提上两柄剑的话,你就是那高波凝云宵,浮气象螭龙的女侠了!就好比,那越女剑在世芳华!”
他那灿烂的笑容一瞬间直照进自己心底,浑身没有一点不是暖的。
她因而把这段剑舞加进自己平日的演出里,居然还博得了一众客官的拍手叫绝,从那以后,“剑舞”便成了她顾兮儿的招牌!
少女心思总怀春,和这宝藏一样的男子待久了,她的爱慕之情溢于言表,早将男女授受不亲的教导抛诸脑外。
浪迹天涯久了,忽然遇到这样一个好看、有趣的人,顾兮儿虽然才是闺中少女刚刚及笄的年纪,却委实受够了被人当作玩物关赏的生活。
于是她急于和心爱少年私定终身,这一次,两人约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便是来商量定亲的事。
“胡爹爹虽然平日里对人凶巴巴的,但是还是很疼我的,到时候我和你一起跪下求他,再把咱们存的银两悉数给他,他定然不会不答应。”
“好兮儿,若是他始终不应,我便跪死在他面前!”
“呆哥哥,谁要你跪死了,你死了,让我找谁去呢?”
少年收起了汪汪大眼,眯着笑了起来,
“好哇,你这是说好听的逗我,哼,都说这读书人脑瓜子直,没那多花花肠子,我看你一点都不像。”
“好兮儿,我说的可是真的,我娘亲早逝,生下来就没见过父亲,这世上只有你是我最牵挂的人了,不为你死为谁死呢?”
“可是我不喜欢这…”
“你不喜欢我把你当亲人一样喜欢对么,你总说亲人是亲,爱人是情,你怕我是无所依赖,唯有你与我亲近才和你在一起的?”
“难道不是…”
“小傻瓜,我说了那么多芙蓉,玉脂,都是赞叹谁的?难道只是为了奉承一下咱们‘彩逢春’的头牌舞伶顾兮儿吗?”
顾兮儿原本听了前面几句,正自心神激荡,可当头牌两字一出,鲜亮的眼神立时又黯淡下来。
卢允知道自己无意间说错了话,他明白这两字让眼前心爱的少女即骄傲又自卑。于是睁大双眸,坚定说着心中所想,
“兮儿,你知不知道你第一次出现在我们客栈门前时,我看到了什么?”
少女一只手挽了挽被风扶乱的发梢,问道,
“我只记得那天是个黄昏,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那门里一人浑身发着金光,直如入凡游玩的仙女。
你可知我当时惊得毛笔都掉到地上,墨迹都沾到了鞋子上,还挨了掌柜的骂。从那以后,那扇门里再装其他俗物我都觉得浑身难受。
不管我卢允读过多少诗书,见过那幅场景,眼里便再无珍宝二字,你便是我的珍宝!
可叹我年纪轻轻,世间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缘分竟然就在我咫尺之遥,我当真是世上最幸运之人!”
“我确实有些好看,却也没你说的这般珍贵…”
少女此刻双颊绯红,眼神复杂,
“为了那日场景,我还偷偷写了首诗,你想不想听?你要觉得不好意思,不想听,我就不念了。”
“你…我想听。”
“我没听见,你大点声。”
少女白了他的情郎一眼,
“我想…”
“听”字未待出口,那白面郎君居然全不害羞地将嘴唇凑了上来,四瓣软绵相对,蠕蠕交动,那少女脸色由先前一抹娇羞的绯红,霎时化成天边瑰丽的红霞,映满小脸。
接着她身子先是一阵发麻,然后渐渐酥软下去,任由自己倒在情郎怀中。
好一阵你浓我浓后,两人嘴角才肯分离,还带着丝丝透明藕断丝连。
两人这才察觉那柴已然烧完,只剩些黑色碳体透着些荧光。
“啊?时间不早了,胡爹爹肯定到处在找我了。”
少女忽然挣起身来,四处望了望,
“允哥哥,我得走了。”
“兮儿,我…”
“你怎么了?”
顾兮儿望着情郎含情脉脉的双眼,轻抚住他的额头,发现对方此刻额头发烫,满面亦是赤红如火,好像被自己给染了过去,于是轻轻摇了摇头,发出哼哼的轻笑,知道此刻情郎正在情深之中难以自拔。
眼见分别在即,她仍不愿扑灭面前这团炽热情火,反倒踮起脚,在那滚烫的眉心深深一吻,将这撮火苗撩拨得更旺了。
“我舍不得你走!”
见到情郎对自己情根深种,顾兮儿很是享受。但是当下时机未到,她于是再次轻抚道,
“好哥哥,你要实在想我,明天晚上到罗敷河旁的枣林那等我,我或许来哦~”
说完,小丫头踮起脚尖,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回头地消失在夜色当中,只剩下那清秀少年怔怔留在原地。
眼见心上人远去,他才想起原本要念给对方的那首诗,嘴里不禁默默念起
“碧袖套红衣,青丝绾螺髻,衣袂何飘飘,丝绦何摇摇,门樘金镶玉,披霞画中仙。”
“门樘金镶玉,披霞画中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