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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凡事有利就有弊,过高的个子也长使我遇到一些意外的麻烦。

有一次我们乘飞机去深圳,登机时被拦了下来。我努力弯腰却怎么也进不了。舱门空姐们捂住漂亮的小嘴,眼睛满是惊愕,机长一边朝对讲机喊着什么,一边挤上前来,我明白如果出现这么高的恐怖分子,其破坏力必定难以估量。我不想产生误会,主动把两张登机卡递到机长面前。

开什么国际玩笑?机长斗鸡似的伸长脖子,扒开我的黑斗篷往里看——原来是两个人!你给我下来!我向他解释:一个残疾人无法独立行走,你让我怎么登机呢?机长提出无理要求,非得解开皮带,让老米抱着我进机舱,我说民航有这种规定吗?残疾人只能抱着,而不能背着或扛着登机。机长犯傻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我。

有些乘客拥到机舱门口看热闹,不怀好意的叫起来:卸开卸开,报着进来!机长挺直腰板,指指环扣,不容置疑的说道:必须卸开,本次航班就这规矩!

我深感侮辱,“卸开”这词选得多妙啊!他们就是要看看,一颗脑袋怎样从身体上卸下来。我必须捍卫自己的尊严,哪怕因此耽误这趟航班,我一字一句的说:听过一句名言吗?士可杀不可辱!我把披风系好,整整黑呢礼帽,从容走下舷梯。中途,我又转过身来撑起文明棍在空中画了一个圈:一群小人!

我非常重视整体性,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活着,是我心里最强烈的欲望。我读过许多书,喜欢沉思冥想。在我看来,世界处于分裂状态,你可以把它视作一堆碎片。聪明的脑袋就是要我的方法把碎片拼成理想的图案,宗教,瑜伽,气功具有共同本质,那就是通过神秘途径将艰难人生化为美妙境界。我深知其中三昧,也就消解了与生俱来的不幸,没错,我是瘫子,可我把自己视为脑袋,又得到了身体,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高人由碎片拼出的完美图案,诠释着一种很牛逼的哲学——我就靠它活着。

当晚霞在天际渐渐消逝,我来到海边唱歌,Y市濒临大海,色彩绚丽,景色壮观。远眺浪花拍打礁石,溅起团团碎玉,我放开嗓门,引吭高歌,清新的空气流荡着肺部,身心无比酣畅,我随意编造歌曲,套路熟悉曲调,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发音。eoeo,eoeo。我的声音尖利如母猫叫春激昂,如雄鸡啼鸣,穿透海风飞向远洋!我不知为何发出这样的声音,可一张口它自己从心底冒了出来,词义充满矛盾,交织着对生命的赞美与诅咒。

一位研究声乐的学者跟踪我许久,偷偷在小本上记我的歌。后来我们熟悉了,他告诉我,作为发掘各少数民族歌曲的专家,自己从未听过这种发声方法,他甚至断言一种新民歌诞生了,稍稍迟疑一下,他又补充道:我得首先确定这算不算人类的声音……

海边游人毕竟少真知灼着。一个黑衣高人吼着独唱民歌,在暮色苍茫中慢慢朝你靠近,足以惊魂!人们避之不及,空旷的沙滩成了我的天下。我把手杖当长剑在荷肩上,好像自己是古代游侠,步履蹒,衣怏飘飘,狂歌而行。这是我最佳状态,为此瞬间死了都值!人,完全可以获得自由,只要你懂得选择。我的心灵已化作海鸥,在波涛间飞掠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