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长又插话:“你可以放心,他们都是穿着袍子来的。我给他们找了个房间,让他们在里面换上衣服,再往脸上抹把泥…”
“胡闹!”以哈甲小声训斥。
……
高高的石制拱顶挺在礼堂上方,支撑的是厚重的岩石墙壁,只是在四周有一些窄小的方口,有蜡烛照明的讲台下,是信众接受教化的昏暗坐席。傍晚时分,众人已经做完了敬天的仪式,正要离开,这时除去几个窗子里疲惫的日光,礼堂里就只有以哈甲身前讲桌上摇曳的烛光。
当手指轻轻划过凹凸不平的泥板时,它会不自觉地蠕动跳跃,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在以哈甲心中生出一种神圣的喜悦感,就连泥板底下的矮矮的桌面似乎也已经隐去。轻抚经文,你就能感受到那种状态,多么神奇啊。
手指的触感不断展现着经书的教训——弯弯的文字表明天顶是凝固的一层气体,它柔软而具有流动性,星云日月以它为介质运行,这也意味着,天顶是人类所能到达的高极了。
为前来的众人做完祝福后,以哈甲的目光很是自然地滞留在了泥板上,默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民众和他的诸多弟子像拥挤的云一般纷纷离开了,唯独留下自己最骄傲的两个。以哈甲好久才无意中瞥见他们,于是脑中忽然又浮现出两人劳作的模样,然而他们现在都穿着一身红袍,好像真正的教士,而非仅仅是学徒。
他叹了口气,自己本是不愿意责怪他们的。他们只是做了许多信徒都乐意去做的事情——这里面也包括以哈甲。不过,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而在他从父亲手中接过祭长的权柄之后,则连想一想也不敢了。
人与人之间自有分工,这是自古的道理。哪里是人的愿望所能左右的?
他看着眼前无可适从的两人,清了清嗓子,终于下定了决心:“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训斥你们么?”
“祭司是不应该去做工的。”尤利乌斯这么回答,他很紧张地站立着,俄普里斯也附和。
诚然如此,但是以哈甲心里又后悔,淡淡的有种做过了头的感觉。可是,他自己又争辩,这分明是为了他们的前途着想。
“说说你们是怎么让菲利普同意的吧。”以哈甲心烦意乱,但是平和地问菲利普就是工长的名字。
“条件是他开的,看在我们关系的份上,他可以掩护我们,但是每月要一袋酒。”俄普里斯解释。
“你们帮他的人做工,还要给他酒喝?”以哈甲尽力压制住怒意。“这是哪门子道理?况且,你可是他的孙子啊。”
“夫子,可这毕竟是我们想为城邦做出的贡献啊。”尤利乌斯难以抑制地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
“可是这毕竟关乎你们的前途,你们以后可怎么办呢...”以哈甲神经质地在桌面上划着字,如此沉默片刻。“我跟你们讲,你们的师兄师弟可是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以后不要去了。你们还太年轻,不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他不住摆着手。“也快天黑了,你们赶紧先回去吧。”
两人面面相觑,告辞后默默离开。
以哈甲趁着今天的日光仍照在地上,拄杖站起身把礼堂的蜡烛熄灭了。
在逐渐加深的黑暗中以哈甲想了很多,一是后悔自己又责骂了自己的弟子,毕竟他们并非思想不正,只是行为不当。二是气愤工长的无耻,应该考虑动用自己在元老院的影响力弹劾他。三是思考自己在一个月后高塔建成时应主持怎样的庆典,这是一件难寻借鉴的问题。
那晚,天空中只是许多星星和一轮新月,街巷杂乱的黑中透黄的城中只有几扇窗子透出微光。一声绵长而苍老的叹息过后,以哈甲走出礼堂,走上街道,走进自己空寂的老屋,从一片黑暗走入另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