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密密麻麻的城市只作一个古怪的黑影显现出来。两个人并排走着,一路上经过几个守夜的奴隶,除此之外便很少看见人。
“我们明天还要去吗?”俄普里斯轻轻压着声音。
“当然要去。”尤利乌斯也压住声音。
两人轻车熟路地走过一个转角。尽量不惊动别人门前的守夜人。
“按着夫子的意思,我们可是难办了…”
“夫子可能只是一时气话,我们明天还要去,但是不一定能继续干。”
尤利乌斯顿了顿,又继续说:
“你二爷应该不会再让我们去了,我看他是真害怕了。”
“那我们明天怎么办?”
“……”
周围并不是很安静,但俄普里斯在脚步声和衣料的摩擦声之间,仍可以听见对方极细微的呼吸声,仿佛他们已经与周围的世界隔开了,就只是沉思着。
“…我也不知道。”
于是俄普里斯也不做声了。
两人终于在黑暗中看见了尤利乌斯住所的轮廓:那是一个方筒形的建筑,墙壁由泥砖砌成,房顶是一层层压实绑实了的茅草。住所里面有一间厨房,兼用作工坊,一间卧室和一间仓房,可以说是相当舒适的了。门前用麻绳捆住的,是这里的守夜人。他们没有理会,径直走入房中里院。
“不早了,你先休息去吧。”尤利乌斯说。
而后两人就分别,尤利乌斯走向卧室,俄普里斯则要在仓库里过夜。这已经是几年来的惯例了。俄普里斯对此没有怨言。在被以哈甲收留做一个学徒之前,他只是一个带有“贵族血统”的孤儿。
然而他竟然没有听自己救命恩人的劝告,做明知道有损于自己前途的事,今天更是遭到了夫子的训斥,心里很是自责。
是尤利乌斯叫他一起去的,对吧?可是尤利乌斯也是他的恩人啊。
仓库是很空旷的,不小,但是略显低矮,只是在仓库的一角堆了不少干粮,十几条肉干,几罐腌制的蔬菜,几匹麻布,以及若干杂物:乍然一看,并不像一户殷实的贵族家庭。俄普里斯平时就穿着麻衣睡在铺了稻草的泥土上,此外还有填充了蒲苇的被子用以避寒。
俄普里斯轻轻躺下,默默感受着夏夜的清冷。他向来是精神敏感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以哈甲注意到他的特长后,越发注重栽培他了。“要感悟神的启示就应该敏感,”夫子是这样说的,“不然再怎么研究,也很难接触到真理。”然而这特长的副作用也很明显。从寄居在尤利乌斯家起,他就罹患了入睡困难的毛病。这大概是“大丈夫郁郁久居人下”且“无为”的报应。神明应当是看重实事的,譬如这几天,他日日同尤利乌斯在工场上做活,几乎把学经休息之外的时间全部挤占,这样的行为竟使他入睡困难的毛病奇迹般地康复了,这可不是神的启示么。
然而神却又不让他安然入梦,明明心中似乎是那么宁静,却仍能感到隐隐的冲动,像是不满,又像是快感,蝉茧似的把他包裹起来,让他一时有些烦闷。
神的确是务实的么?明天还应该随尤利乌斯去么?夫子是怎么想的呢?高塔真的可以通天么?神明应是以什么形象显现呢?......
他的心里很乱,就这么躺在床上是绝对无法入眠的,于是他决定要出门去走一走,尽管这是尤利西斯曾明确反对的。
不久他就想出一个原因:“我是要去祭坛前做奉献的,我的奉献不为博得他人好感。”
俄普里斯从床上站起来,麻衣摩擦稻草发出令人满足的细微声响,他穿上先前挂在墙上一个小木枝的大袍,捡起自己放在床边的佩剑,挂在腰上,轻轻推开门出去了。
屋外只是新月,除去富贵人家的窗里似有似无的几丝烛火和医疗所微弱的灯光,处处是黑暗。
俄普里斯几乎没有注意到门阶下的守夜人。夜间忽然清冷的空气使人舒心,一眼望不到边的黑暗更是叫人又心安又恐惧,天然地吸引着尘世之人,他在这清幽中浸泡着,物我两忘,看得出了神,似乎可以察觉到昆虫爬行的响动和空气中尘土的浮游,似乎连那点点烛光也已经悄然散去了。
晚风好像是极薄的丝绸,轻轻地飞来,摩擦着人的襟袖和肌肤。俄普里斯似睡似醒,一步步走下了台阶,他好像很是新奇地左右张望,准备去一个开阔地散心。——去祭坛,俄普里斯里衣口袋中的几枚硬币提醒着他。
神一定会帮人排忧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