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房间里，空旷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以及突突跳跃的心跳。

“妈妈。”

伊蕾娜接过那杯水，一饮而尽。

她总算从梦魇的后劲中挣脱了出来。

“莉莉安，你听我说。”

母亲不是预想里的撕心裂肺，莉莉安略略放下了心。

“妈妈你说。”

伊蕾娜深吸了口气。

“我们家族里面有内鬼，那个人把我们家族的诅咒秘密告诉了敌人，你买的那本书里记载的方法是有用的，但是敌人却是根据了这点，算计了我们。”

“不出意外的话，内鬼就是出在我们身边，因为虚空家族本就人丁稀少，那些家仆是不会知道我们诅咒秘密的。”

“而你的父亲，为了保护我，已经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但是你一定要小心，因为内鬼在暗，难保不会再与敌人联手对付我们。”

继承了虚空异能的吸血鬼会在每个月的十五日晚上异能大幅削弱，并承受诅咒反噬。这是只有虚空家族内部才知道的秘辛。

顾宴带领一家子逃往人间本就是秘密进行的，而这次消息的走漏无疑是致命的。

接着伊蕾娜将他们遇到的事情，事无巨细都告诉了莉莉安，甚至在讲到顾宴逝世的瞬间，她还是忍不住哽咽。

虽说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在母亲沉重绵长的语调里，一点一点将当时的绝望复现出来，莉莉安终究还是忍不住。母女俩就在最平常的午后拥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虽说对父亲的印象更多的是他在训练上的严苛，和在陪伴母亲时候的温柔样子，记忆中少的可怜的温情时刻却在此时全部清晰了起来，他会在自己进步后难得地收起冷淡模样变戏法一般亮出给自己的准备的礼物，会带自己参加贵族间的聚会自豪地告诉其他血族这是自己的女儿.......还有许许多多平凡再度回想起来会忍不住落泪的温馨时候。人的一生中重要之人都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在这一天莉莉安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位家人，漫长的生命长河就突兀地空白出了一部分，莉莉安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她只知道紧紧靠进母亲的怀里，和父亲的怀抱不同，母亲的怀抱足够温暖柔软。

她不想失去自己的母亲，她也不能再失去自己的母亲了。

内鬼......

一个念头快速地从脑海中闪过，快到她几乎抓不住。

很多被她忽略的细节，正在一点一点被记起。

寒芒自眸底一闪而过。

不能心急，还有很多细节需要证实。

一旦坐实，莉莉安会亲手报仇。

-

伊蕾娜并没有沉溺在悲伤里面，因为她没有时间悲伤。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去证实，去解决。

故国的倾覆暂时性地占据了她全部的精力，让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去思考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不能停止思考，因为一停下思考，就会再度回想起梦魇般的那一幕。

还是得回血族一趟。

现在国君已逝，整个国家肯定会陷入混乱，是夺回政权最好的时机，集结伊莎贝拉残余的势力，复国也不是不可能的，届时，为了压制四起的叛乱，看守家人的兵力肯定会削减，现在，是能够见到哥哥们的唯一时刻。也只有哥哥们才可以集结剩下的部下，在吸血鬼皇族的观念里，公主是作为嫁给勋贵们的夫人来培养的。所以从始至终，她就没有机会去和掌握着实权的大臣们有所交集，更别说以公主之名去复国。

伊蕾娜是打算自己回去的，在不告知女儿的前提下，她明白，一旦莉莉安知晓了她自己的打算，肯定会阻止自己的举措。

伊蕾娜决定在这个深夜里悄无声息地离开。

但是，这一切的计划就被推门而入抱着一床被子的女儿打乱了。

“怎么啦，莉莉安。”

她还是维系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的，洋溢着母性慈爱的笑容。

“妈妈，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我可以和您一起睡吗？就像小时候一样。”

昏黄的烛光很好地点缀起莉莉安眼尾的一点红意，娇小的女孩怯生生地抱着柔软的床铺，眼巴巴地等在伊蕾娜的床前。

突如其来的撒娇很好地激起了伊蕾娜的母爱，伊蕾娜凑近，将莉莉安怀里地床铺接过细心地在自己床上铺好，再拿起暗含蔷薇花香的帕子，轻轻地擦拭过女儿眸里的泪花，极尽温柔。

“不怕不怕，妈妈在呢。”

随即，她将莉莉安抱上床，再替她掖好被角。

“妈妈陪我睡。”

“好。”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莉莉安心满意足地闭起眼，不过她的一只小手紧紧攥住了伊蕾娜的衣角，像是生怕伊蕾娜消失一般。

伊蕾娜则是和小时候无数个夜晚一样，轻轻哼起了摇篮曲，熟悉的曲调顺着耳朵落入心海。夜色在旋律缠绕中陷入更深的梦境，是少许的父亲没有霸占母亲的日子里，她会温柔地哄自己和弟弟一起入眠的曲子，一首曲子被翻来覆去唱了好多年，但仍旧有着最好的助眠效果。

在爱意环绕下，短暂地挣脱了父亲逝世的悲痛，在伊蕾娜的注视下，莉莉安的呼吸逐渐绵长。

喉间溢出的旋律在持续着，伊蕾娜并未按照莉莉安的要求那般躺在她的身旁，只是端详了女儿天使般的睡颜一阵，然后轻轻地松开了她拉住自己衣角的小手，轻轻捏了捏女儿的小脸，随即离开了。

空置的房间，仿佛还残留母亲温柔的气味。谁都不知道，床上躺着的小女孩，大滴的泪从眼角流出，打湿枕头。她抽出自己的小手，对着手臂上的羽毛手链轻声呢喃。

“伊里亚德，你说，不去阻止妈妈，真的是对的嘛？”

回应她的，只有持续的沉默。久到莉莉安以为不会再有任何回应的时候，手链震颤起来，也传来了男人暗含疲倦的声音。

“说实话，我不知道怎么回复你。”

“只是，我觉得，你应该要相信夫人。她的身份不仅仅是公爵的妻子，更是一位国家的公主。她现在，是在做她认为对的事情。”

似是斟酌再三的语句，他的声音有些模糊，莉莉安把手链在耳边凑近。

“可是，她也是我的妈妈啊。我也想做些什么，看看能不能改变......”

这句话好像刺激到了那边的人。

“小姑娘。”

突兀的出声，伊里亚德低哑的声线倾轧过耳际，也打断了莉莉安的话。

“你知道吗，我发现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即使想改变，也改变不了。”

他的语调很平，但是莉莉安却能感知到他隐含的巨大的悲伤。

“无论再怎么做，也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

“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

再然后，就再也听不见他那边的声音了。

六翼翅膀此时在巨大的月亮下显现出了最完整的样子，随着猎猎风声响起，零星的白色羽毛被吹向半空，颀长身影站立在教会顶上，投洒下的月光在他的身后映射出巨大黑影，男人的手叉进口袋之中，一双翡翠眼冷然地睨着正在打扫庭院的人影。

那道人影不是别人，而正是不久前被伊里亚德亲自斩杀的——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