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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景象再度重现在眼前的时候,竟有了些令人恍惚的怀念之感。
还是故国熟悉的一草一木,人流如织的街景。只是现在再看到时候,也惹上了物是人非的苍凉之态了。
城镇不是预想中的经受了残酷战争的破败,与此相反的,整个市集散发着生机勃勃的气息,人声鼎沸,百姓的脸上洋溢着平和的笑容。伊蕾娜的前方,几个血族夫人边闲聊着边逛着摊位,她们音量算不上小,于是伊蕾娜便能清晰地听到她们的谈话。
“听说了吗,联盟的那位国君去了。”
“啊?真的假的啊,真是可惜了,那么年轻,而且也将联盟治理的井井有条呢。原来我还想着等我小女儿成年了让她看看能不能嫁给国君呢,现在看来是没那个机会了。”
“哎,就是不知道接下来继位的会是哪个国君,可千万别是我们伊莎贝拉氏族的前君主那样啊......”
“对啊,不过幸好他已经被审判了,对了,那天行刑的时候你们去了没?暴君的头被砍了下来!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嘶!”
其中一位夫人发出吃痛的叫声,她的胳膊被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抓住了,那人穿着黑色的披风,隐藏了自己的身份,被攥住的手臂上也因为用力压出了红色的指痕。
“你有毛病啊!”
“你说什么?伊莎贝拉氏族的前君主?他怎么了?”
斗篷下隐匿的脸此时目眦欲裂,伊蕾娜变得急躁不已。
“松手啊!你弄疼我了,小心我叫人了啊!”
突然的骚动让其他几个人回过神来,她们急忙上来想拉开伊蕾娜和夫人,其中一个人甚至回应了伊蕾娜的问题。
“死了啊,被斩首了。你应该是新来的吧?”
死了,斩首。这些残酷的字眼成功让伊蕾娜的大脑宕机,她抓住夫人手臂的力量越来越大,牙齿咬得发出响声,似乎是感觉到了主人的怒意,粗壮的藤蔓破土而出,失了理智一般抽向周围拉架的人。澎湃的力量也让夫人们一时招架不住,也成功引起热闹街道的骚乱,也引起了在街道巡视的士兵的注意。
“住手!”
熟悉声音成功唤回了伊蕾娜的神智,她下意识松开了抓住夫人的手,再度回过神来后,脖颈处已经架上了尖锐的刀刃,即使皮肤离着那寒意森森的刀刃有一段距离,但是仍能感受到莫大的威胁。
“骑士大人!这个疯子想要伤害我!一定要把他抓进大牢啊!”
刚刚被挟制的夫人不满地一边揉搓被捏红的手臂一边骂骂咧咧。
“带回去。”
面前被叫做“骑士大人”的人是个熟面孔,是伊蕾娜还是公主的时候就为国君效命的皇室骑士长,盖德,而这个人的出现更是让伊蕾娜疑窦丛生。按理说伊莎贝拉氏族已经覆灭,为什么他作为保卫皇室成员的骑士长却活得好好的,一切都显得太过于诡异了。但是来不及等她细想,她整个人就被两个士兵押着往牢狱方向走去,生拉硬拽的动作扯得胳膊仿若脱臼了一般难受。
“等等,盖德。”
突如其来的一道命令喝停了士兵们的前进步伐。
“这是我的人,把她交给我就好了。”
男子自远处缓步走近,华贵的皇室衣服凸显了这人的身份尊贵。和伊蕾娜如出一辙的咖啡色短发反射出光泽,他的面上还留存着肆意风流的笑容,仅靠眉骨的凸起以及颊肉支撑的单边眼镜为他平添一二文人特有的书卷气。
就是这样一个看着无害甚至说得上平和的人,却让那个身材魁梧高大的骑士长单膝下跪。
“是。”
于是伊蕾娜的归属权,就莫名其妙落在了这个男人身上,然后她也被莫名其妙地带回了男子的住所,这一切都没有征询过伊蕾娜的意见,当然就目前的情形而言,她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男子屏退了想要上来服侍的仆人,随即取下了伊蕾娜手上的镣铐与她的兜帽,而她也终于可以看清现在所处的情形,以及那个噙着笑容的男子。
“二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惊喜出声,然而这短暂的喜悦很快就被那些华贵的内饰与男子的衣着击碎得一干二净,这哪有一点作为战败后俘虏的样子,但是万千疑问积蓄在心里,二哥的处境比想象中好也更方便召集旧部去夺回政权。
“小妹,终于舍得回来看看哥哥啦。”
不知道是不是伊蕾娜的错觉,二哥仍旧是笑盈盈的样子,可就在刚刚一瞬间,他目光如炬,蛰伏起来的猛兽总是会精准地看透猎物心里的弱点,而二哥显然已经看穿了伊蕾娜复杂的内心,只不过伊蕾娜现在显然没心思去和二哥叙旧。
“二哥!你肯定已经知道了,侵犯我们氏族的邻国国君已经死了,如果我们现在召集旧部,就是夺权的最好时机,到时候再把母后他们救出来......”
她在滔滔不绝的同时不忘去观察哥哥的表情,只要能看出一点心动那这件事就有概率能成功,但是事实却是,二哥只是拿起了自己的单边眼镜,对着有些污渍的镜面哈口气,再漫不经心地用丝帕擦拭着水气凝起的雾面,对伊蕾娜的计划漠不关心,但是伊蕾娜并没有放弃,她依旧不断地在劝说着二哥,诉说着父王母后对他们兄妹两从小到大的关心,渴望引起二哥的共鸣。
“小妹啊,过去这么多年,你还是老样子,单纯得可爱。”
她得到了哥哥的一句讥笑,这让她有些恼火。
“二哥的回应就是这个吗?那我知道了,我会去找其他哥哥的。”
伊蕾娜猛地从座位站起,她刚想迈腿离开,腰际就被巨大的拉力扯回了座椅上,瞳孔下意识地缩起,于是她也扯出和哥哥一模一样的讽刺笑容。
“这是什么意思?哥哥这是要囚禁我吗?”
二哥并不给予答复,他将鲜花烹制而成的茶水倒入了手中的杯子里,然后放在了伊蕾娜面前。
“小妹,别冲动吗。大老远跑来,让哥哥好好招待你,来,先喝茶。”
“二哥,你明知道我现在没心情喝茶!父王母后都生死不明!”
这次,伊蕾娜终于真切地听见了从二哥喉间溢出的嘲笑。
“你不是已经听到了吗?那些夫人的对话。父王和继任的大哥,可都被斩首了啊。”
原来还怀有怀疑与希冀的妄想此刻尽数破灭,可是干涸的眼再也不能因为悲痛挤出泪来,丧失了最基本的流泪的能力。捏紧椅子把手的手指咔咔作响,她想低下头去缓解从胃里涌上来的呕吐欲,但是下一瞬间,伊蕾娜的下颌被抬了起来,对上了二哥那双潋滟但是被血色侵占了的眼。
“哈哈,你知道吗,斩首的时候,我可都在现场呢。”
他残忍地笑着,洁白的指尖光芒闪烁,一幅幅画面就以虚影的样子被投影了出来,这是他的异能,可以将记忆中见过的画面再次投影在现实里。
于是,伊蕾娜就在这多年后,再一次直观地欣赏到了处刑时的惨状。
闸刀高高挂起,落魄的老国王趴在处刑架上,原本胖乎乎的背影此时瘦骨嶙峋,上面布满了交错的血痕。随着处刑人拉下开关,闸刀毫不留情地下落。
伊蕾娜猛然睁大了眼睛,拼命张大的嘴唇发出嘶吼,她拼命地向那虚影伸出手,想去阻止,只是,一切早已来不及。
记忆里慈爱可靠的父亲就那么头身分离,头颅滚落进了黝黑的泥潭里,眼睛还是睁大到凸起的样子,血液喷泉似得喷射出来,即使只是虚影的样子,伊蕾娜也能清晰地透过时间去闻到浓郁的血腥。
接着便是自己的太子哥哥,新的国君。
不知道整个酷刑一般的倒映持续了多久,或许只有短短几分钟,但是对于伊蕾娜来说,惨状在大脑里无休止地回放着,倒退着,会永远不停歇地持续下去。干涸的眼睛再度湿润刺痛起来,她咬着牙,愤恨地将面前的茶盏摔得粉碎,她想招出异能却发觉自己的力量被什么封印住了。无论如何也用不出来。
二哥像是很满意伊蕾娜的反应,眯起发出红光的上挑的狐狸眼,停止了虚影的投放,慢悠悠道。
“刚刚你说,去夺权?”
他抬头四顾,伊蕾娜充血的目光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周围,一种可怕的猜想在心头凝聚。
周围的墙壁上,挂满了不同艺术家的各种得意之作,但是无一例外都是完美的仕女图,她们脸上平和宁静的笑容美艳无比,无数双不同色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伊蕾娜,看得人头皮发麻,二哥的目光在画上不停跳跃,痴迷地欣赏过每一幅画作。这些画都价值连城,即使是当时身为皇子的二哥也是没能力全部置办回来的。
“可是问题是,这是我们和邻族一起取得的胜利,为什么要夺权呢?”
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伊蕾娜如是想,这个世界荒诞得让刚刚兴致勃勃的伊蕾娜像个笑话。
“你们......?”
或许是听出了伊蕾娜凝滞的话语里的疑问,二哥将目光从画中收回,他又换上了那副风流的样子,用锃亮的皮鞋尖踢过茶盏碎渣,轻笑着。
“对啊,我和你的其他哥哥们。”
“你们,出卖了自己的国家?”
喉咙艰涩地发不出一点声音,吞咽唾沫的动作都极为艰难,脑袋疼得像是要爆炸。
“不然你以为,我们怎么那么容易就取得了胜利?”
他饶有兴致地凑近打量着伊蕾娜的表情,对他而言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轻松玩乐的游戏罢了。
“啪。”
他偏过头去,眼睛微微睁大着,硬生生受了一耳光,单边眼睛也随之掉了。
“你这样做!害死了自己的亲人!”
持续的耳鸣声后,二哥的面庞上浮现起了清晰的巴掌印,面对伊蕾娜的歇斯底里,他反而显得更加平静,血色眸底堆积着伊蕾娜看不懂的阴霾。他吐出一口血唾沫,然后直起身,也不做辩解,只是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幅画。
“亲人?看来小妹你还是被蒙在鼓里啊。那就让我和你讲讲,什么是真相吧。”
“你这个叛徒,我不会听的。”
他丝毫不顾伊蕾娜的反抗,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常年作画的手掌起了薄茧,慢慢抚摩过画框。
“只有你和你的大哥,才是皇后的亲生子。我和你的三哥四哥,不过都是父王的风流债。”
“这不可能!父王和母后感情甚笃,怎么可能做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