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追忆我的母亲(上)(2 / 2)追忆逝去的母亲首页

话说这个“悍匪”郑家良,接受国民党反动当局的收编后,此人一边向国民政府索要粮饷,假腥腥说要抗日;一边却又横征暴敛鱼肉百姓,并残酷打压中共领导下的荆江当枝地区的抗日武装。

明里说是抗日,暗地里却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迫于郑匪的淫威,各村的保长们是个个胆战心惊,深怕一个闪失会令到自己脑袋搬家。

外公告诫姑爹和母亲尽量少出门,特别是进入腊月,正是郑匪要钱抢粮的高发期。

那年月,小日本、白狗子和土匪是人人谈之色变的三颗毒瘤。

母亲倒也听话,除了趁早上凉快出去打猪草和挖野菜,其它时间就老老实实窝在家里跟着外婆学纺线、织布、做针线活,也就在那段时间里,她还学会了纳鞋底和做布鞋。

外婆夸她学得快,她说是外婆教得好。

外婆试着问母亲,要是以后有了妹妹怎么办?

母亲听过,当即说有了妹妹由她负责带。

外婆看着懂事的母亲,简直是乐得合不拢嘴。

那个不省心的姑爹还是手提木棍,腰挎木头做的“盒子炮”,在两间土屋的周围团转摸爬滚打,不断重复演练着追击小鬼子和痛殴土匪的战术动作。

至于他日思夜想参加的“儿童团”,直到日本鬼子投降和土匪被打散架,这个小小的心愿,仍然没有得以实现。

第三章:喜添三丁

母亲来到梁家的次年五月,外公的父母相继因病离世。

下半年,外婆怀孕了。

姑爹是一九三一年生人,掐指一算十一年未曾有喜的外婆如今再次怀孕,怎么能不令人感到高兴呢。

母亲几乎包揽了所有家务,得知外婆怀孕,姑爹也变得懂事了,他跟在外公的屁股后面当起学徒来。

一九四三年六月,大姨出生,外公给她取名叫“梁相英”。

有母亲在边上伺候,外婆可以安心“坐月子”。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向国民广播,接受中美英三国促令日本投降之“波茨坦公告”,实行无条件投降,结束战争。

盘踞在荆江当枝四县挟日自重作威作福多年的“悍匪”郑家良一部被革命的铁拳砸得稀碎。

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如雨后春笋般在当地开枝散叶,革命的队伍获得补充并不断发展壮大。

日本投降后,国民党当局在美英势力的支持下当即撕毁“停战协议”,开始调集重兵,全方位围剿各个解放区的革命队伍。

虽然共产党领导的部队在武器装备和兵员数量上是处于劣势一方,但国民党统治多年不得人心,很多时候他们的围剿部队屡屡得到是假情报。

所以经常兴师动众搞大兵压境,却结果往往无功而返。

还偶尔会被渗透到后方的共产党部队打个伏击什么的。

整得官兵疲于奔命,怨声载道。

外婆于一九四六年腊月二十六生下小姨,取名“梁相珍”。

母亲将大姨从出生带到三岁,接着又开始带小姨,她从不觉得辛苦。

在这个家,是外公和外婆让她获得了新生,她愿意为其倾尽所有。

一九四七年下半年,全国各解放区开始着手进行“土改”。

十二月上旬,共产党领导的江(陵)监(利)石(首)县人民政府成立,“应家巷子”的村民在共产党干部的领导下掀起了轰轰烈烈地“土改运动”。

这次“土改运动”的中心内容是:发动并依靠广大农民群众,通过反奸、清算、减租和减息等方式,从地主手中获得土地,实现“耕者有其田”。

外公从地主老财那儿分得两亩水田和一亩旱地,有了这些田地,只要认真耕种,全家人吃饱饭应该没多大问题。

一九四八年九月中旬至一九四九年一月底,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解放军对国民党军队发动辽沈、淮海和平津三大战役。

历时四个半月,解放军以“摧枯拉朽”之势从东北那旮旯一路平推到华北平原。

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三日,人民解放军将鲜艳的五星红旗插上了南京国民政府的总统府。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十月一日。

在这一天的天安门城楼上,毛主席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农民终于翻身做主人,日子也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一九五零年腊月二十五,四十多岁的外婆生下小舅。

“阴阳先生”看过生辰八字后,说这孩子五行缺“木”。

外公听罢,微微一笑,好办,缺啥补啥,给他取名“梁相林”。

因是腊月出生,为了好生养,外公又给小舅取了个“腊狗子”的小名。

“腊狗子”并非贬义,读过几天私塾的外公自然明白。

之所以把小舅的小名喊“腊狗子”,那是他认为给孩子取个贱一点的名字好养活,就像腊月里的狗,或是正月里的猫,天寒地冻,生命力却极其顽强。

十九岁的姑爹出师了,虽然他的篾匠活和木工活,还达不到外公的标准,但在不断地实践中,他的那些技艺,还是得到了稳步提升和周边乡邻的肯定。

他这人比较好学,解放后“应家巷子”改为“应市乡”,属于马山区管辖,乡政府在街上开办有“扫盲识字班”,听到消息后的他第一时间就跑去报名参加学习了。

而十八岁的母亲对断文识字这些提不起多大兴趣。

此时,头上两条黑辫子又粗又长的她已然成为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每天下地干活、养猪种菜、开荒拓土,忙得不可开交。

七岁的大姨到了读书的年龄,去了乡办的学堂识字。

四岁的小姨非常懂事,她除了照料“坐月子”的外婆,还陪出生不久的小舅整天“咿咿呀呀”。

外婆生下小舅后,因奶水不足,母亲便每天早起给小舅熬米汤糊糊喝。

五月初,乡里干部在群众大会上说:五月九日在当阳县河溶区莫家湖将召开一场声势浩大的群众公审大会,而公审的对象便是之前盘踞“双宗祠”多年的悍匪头子郑家良。

听到郑家良落网的好消息,群众无不拍手称快。

五月九日当天,除了外婆要照看小舅,人没去。

其他人由外公带着起了个早床,匆匆赶到十几里外的莫家湖目睹了这一大快人心的时刻。

在几万人参加的公审大会上,在社会主义的铁拳之下,审判台上的郑家良犹如一条丧家之犬。

很快,只听得“呯的一声枪响,便结束了郑家良那罪恶的一生。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与人民为敌,注定只有死路一条。

半年之后,外公说准备靠着老房子再起两间土坯房。

毕竟孩子们大了,一家七口人才两间旧屋,根本住不下。

房屋扩建是个大工程,土砖是在一块水田地里取的,因外公外婆人缘极好,所以建房子时,很多乡亲都热心地跑过来帮忙。

那新起的两间土坯房是赶在一九五一年国庆节前住进去的,并且在屋前屋后还移栽了好些桃树、李树和杏子树。

姑爹由于干活的工具比较占地方,因此单独分得一间;另外一间房分给母亲、大姨和小姨同住。

两间房里的木头床都是姑爹亲手做的,母亲还调侃说:哥哥一定要做牢靠些,不然大妹和小妹在床上蹦跶几下,搞不好就会散架的。

姑爹只是陪上笑脸,也不作任何的解释和争论。

一九五三年春天,母亲记得那年屋前屋后的桃花开得异常鲜艳。

外公外婆将她悄咪咪地叫到一边,问其愿不愿意嫁给哥哥?

事发突然,脸红的母亲一时语塞,但很快她便点头同意了。

和哥哥同处一个屋檐下,同在一个锅里吃饭十多年,彼此感情颇深又知根知底,况且又没有血源关系,即便是两兄妹结婚了,也不会影响下一代。

见母亲同意,外公外婆高兴得不行,俩人赶紧去找姑爹,心想:如果这件事要是成了,做父母的就算了结了一桩心愿。

岂料姑爹犟得很,坚决不同意,说什么一起长大的兄妹,哥哥怎么可能把妹妹娶过来当老婆呢?

外公外婆拿他俩没有血源关系来说叨,可好说歹说,姑爹就是不同意。

强扭的瓜也不甜,既然姑爹执意不肯,那这门“亲上加亲”的亲事也就给黄了。

母亲听闻被拒的消息,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她没想到哥哥会看不上自己,难道是配不上吗?

其实啊,这都是母亲多虑了。

上过“扫盲识字班”的姑爹并不是看不上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而是他内心非常抵触这种“包办婚姻”,特别是母亲在旁人眼里属于是“养女”。

哪怕外公外婆对她视如己出,可一旦姑爹和母亲成亲,那么,外公外婆养“童养媳”的黑锅,那是怎么甩都甩不掉了。

过了些天,屋后一里地开外“周家大湾”周老幺的媳妇过来串门,闲聊中和外婆说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个事。

碰巧外婆正为儿女们的婚事发愁呢,便问对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给我家这对儿女也帮个忙呗。

这下正中下怀,周老幺媳妇说有,并且呀,人就在她们湾里。

外婆追问,是谁家的姑娘和儿子?

对方说是她们周老二家。

周老二家的?

外婆一听,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对无父无母相依为命的姐弟,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苦命人。

周老幺媳妇滔滔不绝地说起那对姐弟的好来:什么勤快又懂事,干活一把好手,反正是里里拉拉一阵唾沫星子乱飞。

她是个热心肠,这些年也没少接济侄儿侄女,如果这件事办成了,也算是对死去的哥嫂有个交代。

外婆没有明确表态,毕竟是“交换亲”啊,她想先和外公商量再说。

并且婚姻问题乃是人生大事,也得问问俩当事人同不同意嘛。

第四章:成亲

离得又不远,外婆说给外公听后,后者专门去了“周家大湾”踩点、打探。

映入他眼帘的是两间低矮的土坯房,透过土砖的缝隙,房内肉眼可见的大物件,除了两张床和一张缺了一条腿的方桌外,几乎就是家徒四壁的模样。

想到母亲以后嫁到这个既没有父母帮衬,又贫穷的家庭肯定会受苦受累,外公心里有些不愿意了。

这天下午,姑爹带着母亲她们去河里摸鱼,说是准备晚上“打牙祭”。

周老三媳妇又来“串门”了。

刚好外公也在家,巧舌如簧的她一阵强力输出后,居然连之前说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外公,还真被她给说动心了。

其实呢,外公思想出现动摇,也有其它方面的考量。

如果是“交换亲”,两门亲事经营起来,对家里几乎没什么经济压力,所以在同意母亲出嫁这件事上,他多少也是存有私心的。

当然了,他也是个开明人,觉得对方穷点没关系,只要子女们没意见,能踏踏实实过日子,无非就是“拿时间换空间”,幸福生活总是会创造出来的。

见外公松口了,外婆等姑爹和母亲摸鱼回来后,便把情况给他俩分别说了。

俩人呢,只是对视一眼,尴尬笑笑,也不说反对。

次日一早,外婆就让周老三媳妇尽快安排双方第一次碰面,俗称“会头”。

周老三媳妇听罢,喜得那是一蹦三尺高。

她老公一门三兄弟,一个比一个走得早。

在农村,年轻的寡妇一边要抵挡“烂耳根子”的闲言碎语,一边还得拉扯一双儿女,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别看她才三十多岁,个子瘦瘦小小的,在这一片啊,她还是有名的“接生婆”呢。

当年外婆生小舅时,就是她亲手给接生的。

至于侄儿那边,她最担心的是梁家会嫌弃那个家徒四壁和到处漏风的两间土坯房,但谢天谢地,祖宗保佑,对方似乎不太在意这些。

人品,绝对是人品,她觉得应该是这样的。

“会头”的地方安排在她家里,为了侄儿和侄女的人生大事,作为幺妈的她劳心劳力,也算是对得起去世多年的二哥和二嫂了。

而周家那对苦命的姐弟,正是我的姑妈周心兰和父亲周心宝。

姑妈出生于一九三二年六月初九,父亲出生于一九三四年正月初一。

很快,双方家长和当事人纷纷见面,“会头”在愉悦的氛围中结束,各方都比较满意。

接下来就是敲定婚期了。

按照当地的习俗,姑爹肯定要先结婚,然后过个一段时间,母亲才能出嫁。

外公考虑到父亲那边受限的家庭条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

除了给母亲出嫁备齐了床上用品外,连姑妈出嫁到梁家带的两床新被子,都是他安排外婆给操办的。

母亲出嫁那天,执意从外公屋旁挖走两棵半人高的杏子树。

她说,杏子树象征着长寿,希望它能够给周家带去健康和幸福。

多么朴实的愿望啊!

那两棵杏子树被她亲手栽种在道场右侧,与道场左侧原有的那棵皂角树形成遥相呼应之势。

母亲确实眼光长远,如果当年她选择桃树和李树,可能最多二三十年便不复存在了,但寿命长达两百年之久的杏子树直到如今,每年都还照样开花结果。

送母亲出嫁哭得最狠的并不是外婆,而是大姨。

十岁的她扯着母亲的上衣衣角哭得那是肝肠寸断,她是母亲从小带大的,这也就难怪她会舍不得了。

母亲忍住悲伤对她说:英子要是想姐姐了,什么时候都可以来看我。

至于七岁的小姨嘛,她牵着三岁的小舅吃着母亲的喜糖,跟在送亲的队伍里那是笑声洒了一路。

大哥结婚和大姐出嫁,对于年幼的她俩而言,屋里人员保持不变,貌似没什么影响。

先于母亲出嫁的姑妈于一九五四年八月二十四生下大表哥,喜得孙子的外公依据家族辈份给大孙子取名“梁贤全”,“贤”字是派,也称“字辈”,后面的“全”字,寓意什么都会有的。

母亲于一九五四年冬月生下大姐周朝莲。

生大姐那天是一个下午。

母亲跟我说过,刮风下雪,温度很低,且有雪花不断从屋顶瓦片的缝隙间往屋里灌,预感到自己快生了,她让父亲赶紧去找幺婆婆过来。

我的幺婆婆便是周老三的媳妇。

见母亲羊水已破,幺婆婆急吼吼地吆喝父亲去烧一大锅开水来。

开水的目的主要是拿来给产妇擦拭伤口的血迹和清理婴儿刚出生时身上粘附的污物。

大冬天的母亲却是痛得满头大汗,但她忍住一声没吭,都说女人生孩子,犹如在“鬼门关”走上一遭,可她小时候就在“鬼门关”已走过两遭,这对她来讲,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而幺婆婆呢,则在边上不停地轻声安抚母亲,并观察适时动态。

对接生这项业务,虽然她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和训练,只是个业余的,但她的接生手法自成一派。

这么些年来,从无失手一说,且每年她经手接生的婴儿起码是十个往上走。

半小时后,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大姐出生了。

幺婆婆让父亲去给产妇煮俩鸡蛋补补身子,父亲却一脸尴尬,忤在原地一言不发。

问怎么回事?

他说,屋里喂的几只鸡都死了,哪里还有蛋,只有点糙子米。

幺婆婆没忍住怒火,直接开口骂起父亲来:骂他不懂得体贴人,不会理家,连老婆生孩子都不准备点鸡蛋补充营养,难道在鸡死前之前生的那些蛋都被拿来当作下酒菜了不成?

父亲本来话就少,更何况是来自长辈的批评,他委屈得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倒是刚生完孩子的母亲撑起虚弱的身子骨,还在为父亲说好话,说鸡蛋是她平时吃完了,不能怪父亲。

其实幺婆婆骂得好。

还不到二十岁的父亲,酒龄却长达四年。

母亲年龄比父亲大,在这个家,她都把父亲当做弟弟一样对待,有什么好吃的,几乎都是留给后者。

她习惯了照顾别人的生活和情绪,却往往忽视了自己。

幺婆婆让母亲先休息会,说她回去弄些红糖和鸡蛋汤过来。

父亲听罢,识趣地拿起火盆去升火,初为人父的他甚至感觉自己在这里仿佛是多余的。

很快,幺婆婆顶风冒雪端来热气腾腾的鸡蛋汤,跟在她后面的还有一双儿女。

十多岁的男孩叫周福新,是我的叔伯三爹;小的女孩叫周福梅,是我的叔伯妲妲。

在我们当地,妲妲和姑姑的意思一样,只是叫法不同而已。

幺爹将怀里揣着的半袋红糖拿给父亲,幺婆婆嘱咐其放好,别让老鼠给偷吃了。

在那个年月里,半袋红糖的价值远远高于现在的一罐进口牛奶。

母亲吃过红糖鸡蛋汤,体力也恢复了些,坐起身来对幺婆婆说起感谢的话。

幺婆婆手指父亲,又是一通强力输出:心宝啊,你爹妈死得早,之前呢,和你姐姐一起吃过不少苦。但相秀嫁过来,你得珍惜人家啊,不是女大一、大二、大三就抱“金砖”了,作为家里的男人,那是顶梁柱是不是?你是男人,可不能什么都指望相秀,她嫁过来给你操持家务,给你生儿育女,那是准备跟着你享福的,不是跟着你受罪,你懂不懂?

父亲连连说“是”,点头如小鸡啄米。

安顿好母亲后,他便屁颠颠地跑去通知外公外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