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我三叔的孩子吧?我见过你们几次,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我大嫂一边擦手,一边冲着我们说。
我嗯了一声,告诉她我们的名字的年龄,心里还是有点局促。
她进到屋子里,打开柜子门,拿出一包桃酥来。
“我本来打算明天回趟娘家,买了两包点心,你们吃吧,我明天再买”
桃酥是用油纸包的,纸外捆着细绳子。她解开绳子,把包装纸揭开,露出一些四方形的点心,上面粘着黑芝麻。
“这是桃酥”
她说,分给我们一人一块:
“吃吧,吃完还有”。
我受宠若惊。
小孩子只长着吃的心,也不会客气。我吃着桃酥,感觉她怎么就那么好呢!
大嫂在我的童年里,是像圣母玛利亚一样的存在。
她在我心里的好,不仅仅是给我们点心吃,她让我感觉到自己被郑重其事地对待了。
“大嫂,你家真干净啊”
我吃桃酥说,怕掉渣渣,用一只手在嘴下边接着,也提醒妹妹别弄脏屋子。
“没事儿,脏了我再扫”
我大嫂笑着说:“我喜欢收拾屋子,也没什么人来”
她起身去厨房倒了一茶缸温水,放在炕沿上,让我们喝。
“大嫂,你家没有小孩子么?”
“没有,我也很想有,可是孩子还没来呢。”
“等他来了,跟我们一起玩。”
“嗯,你们一起玩”,她微笑着说:
“以后你们要常来玩,我喜欢小孩子”。
我们回到家的时候,父亲已经回来了,带回来了个手推车。
手推车是用粗铁条焊的,底下安了四个小轮子,怕我们磕碰到,他把车子周身用麻绳一寸一寸地都缠起来了。
母亲拿了小被子垫在里面,我两个妹妹争先恐后地坐进去,恰好能坐得下她们两个。
我在院子里,推着她们俩来来回回好几趟,不是很费力。
母亲在一旁看着,她说:“以后可以推着车子出去玩了”。
“我们今天还去柳明大哥家了呢”
柳洁跟我母亲说。
“还去大哥家玩了?”
母亲说:“在别人家可不能打闹,要老实一点儿”。
“没打闹,我们就坐在炕沿上吃桃酥,大哥没在家”,我说。
“你大嫂给买的桃酥?”
“她从柜子里拿出来的”。
我推着手推车,妹妹出去溜达了,从村东到村西,又从村南到村北。心里竟然感觉有些自豪。
在村里,手推车,是我们唯一的,别人没有,而我们有的东西。
有路人围观的时候,我还主动地给他介绍功能和舒适度,并把自己的壮而有力的小胳膊给人们看,以证明这车的动车强劲。
遇到小一些的孩子,我也主动让他们试驾。
路上偶尔会有马车经过,我们就把车子推到路边,看着马车吱呀吱呀地过去。
有时候小车的轮子陷在土路的坑洼里,柳莹会从车里爬出来帮我,我们不让柳洁下车,其实我们对柳洁,也是特别照顾的。
她的娇气给了我们错觉——她是需要被照顾的。
我们在村子里,风吹日晒地闲逛,乐此不疲。
这个手推车,招来村里很多孩子的羡慕,我们也有了很多朋友。
下午,父亲把大拖车从院子里开走了。
画匠张大爷家的菜园子太洼了,夏天总是存水。马上要种园子,张大爷喊我父亲帮忙拉两车土垫垫。
车一开出去,院子显得更宽敞了。我们又在院子里,推来推去好半天,感觉饿了,就去厨房找吃的。
我家前院的婶子坐在炕上,跟我母亲聊着天。
我听到她说:“计划生育,全国都一样儿,这是国家的政策,现在看哪,人口多了是负担”
“俺家这四个孩子,罚了仨。一千九百块,你说我跟你哥咋还的。你哥一天天起早贪黑地干了好几年,我口积肚攒的,还没还完呢”
我母亲接话说。
“那就不赖了”,力婶儿手里纳着鞋底子,抽得线绳呲呲地响。
我母亲又说:“你说以前,都说人多力量大,现在又说人口多,负担重,提倡要独生子女。一个孩子倒是负担轻,等孩子长大了遇到个啥事儿,兄弟姐妹都没有,跟谁商量去?”
她把手里的烟屁股按在罐头瓶子的内边沿上压灭,扔了进去。
“可不是么”
力婶儿回应道:“一个孩子,太单了。我家这仨,也罚了俩。仨个也行了,不要了。嫂子,我就是想明天去乡里卫生院看看,你陪我一起去问问啥情况,要是手术绝育还免费,我就做绝育,我下定决心了”
我母亲点点头:“行,我也去看看”。
我和妹妹在厨房里,找出早上母亲贴的苞米饼子。
像成年人手掌那么大的,实心的,苞米面饼子,我一次能吃大半个。我还不到七岁。
都说肚里没油水的人,饭量就惊人。
我用菜刀把饼子纵向切开,抹上黄豆酱,再把两半合在一起,做了三份,我们仨人手一份,边吃边往院子里走。
在我们那个年纪,没有家长喊着喂饭吃,孩子饿了,自己就想办法解决了。
用我母亲打趣的话来说:“谁有空管你吃不吃,不吃就是不饿。一群孩子,真有哪一个要是没吃饭,我都不会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