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要上哪儿去?”他不理会身后的声音,不知从何处来的气力,快步向林中走去。脚下轻盈,竟然如一丝腾云驾雾之感。到了林间,蔓影叶障,无一人随上。
行至冷清之处,无草无木,无烟无雾。天上一道惊雷劈透云层。他心下大惊,不知道山中有这样一块荒地。
何方大能在此渡劫?他玩笑,心想天雷之劫无人见过,到底也不过是俗世传说,市井话本上的样板之一而已。
再进两步,分明无遮挡之物,眼前却又见荒地之中有一名女子席地而坐,膝上一张石琴,纤指拨弦,声如鹤唳。
朱公子心念一动,不敢出声,随着琴声走近。却见女子一袭白衣,冰清玉润,眉心一点金印,唇不弯而似笑,目不凝而含情,宛若天人。
他敬拜行礼,问道:“不知是何方仙姑?”
那女子崩断琴弦,断裂声甚于惊雷,叹声道:“我料有此一劫,却不知竟在今日。你一来,我便度不过此劫了。”
朱公子不解其意,听那女子说:“我原是天上仙子,因与凡人相恋被贬下凡,修道至今一千三百载,历经百世轮回,今生托做没落门第之遗孤,投入山间,斩妖除魔,欲在今日渡劫重回天界。这千余年来,我未动私念,以为情根已断,不曾想只是未与你重会,暂续情缘。我们这情缘也不过能够再续片刻。”
“俗人不敢僭越。”他听女子言下之意,竟与自己有千年前的缘分。他访仙许久,却不出于旖旎之思,不过一片崇敬的痴意。此刻听了这话,毫无欣喜之情,连忙躬身。
“果真是个俗人,从来是个俗人。”那女子起身将琴掷在地上,双目含泪,万重情愫倾诉。
他不敢起身,任她批评,反而确信女子正是高人,更为敬服。即便他们之间真有旧情,他也不敢肖想这脱俗的女子。
女子一叹,言语间似有感悟:“天意又哪能随我猜测。你此世本不该是个俗人,有异香伴身,应在鹿台山上悟道,却让慧根浸入红尘,口中虽离不开‘道’字、‘悟’字,身子也离不了富贵之乡;我此世本是一俗人,要是两人相见,携手共度到白头也好,不过再多几世历练,好歹能圆了一憾;却避世修仙,想来终究有缘无份。今日既然过不了情关,此身污秽,入不得道,也不需天雷来葬!只盼我今日这一刀能斩断这孽缘!”
抬眼之间,她从袖中抽出匕首,自刎而死,血浸琴身。
一道天雷已经落下,那女子携着半具琴化作飞灰,随风散去。
众人寻得朱公子时,他枕在林间一石上,发间凝露,身边有蝴蝶飞舞。膝上半具古琴,琴尾有撞击痕迹,竟是用千年的泉下石所制成。琴弦更是奇绝,每一根都通体透亮,如晶似玉,击之有若泉水,触之有若凝脂,府上的先生乐师都不识得材质。后来传言说,那是灵山上白鹿之髓捻制。
他被抬回家中,又发了好几日烧。问他有何所见,又胡言乱语,口中含糊,听不真切。
有人说他就此病逝了,因本随异香而来,非俗世中人,尘缘只此一段。
又有人说,他生有异香,得天独厚,怎会就此丧生;更何况,他虽有慧根,却也不能就此成仙,想来是得了道,遁入山中。也有渔夫说曾远见到一道士,身形翩翩,行于悬崖峭壁之上,有蝴蝶随后,以为那便是朱家公子。
到了明君圣朝,天子敬道,到了江南听了这一段故事,便尊他为莲道士。无论他实在何处,这一称号便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