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故人相见,泪流满面”。但那刘伶却只语未道,一把推开星夜,只让小奴推车过桥,自往北去了。此举教星夜也不得其意。
正欲寻,却见他抱一酒坛,晃晃悠悠地返了回来。又是何故?原是刘伶醉了酒,哪里还看得清人?听得着事?过得桥去,惊觉刚才那人言语间好似提及故友,这才急忙忙下了鹿车,折返回来。
星夜气极反笑,骂道:“好你个刘伯伦!真真是个酒蒙子!吃醉了酒,人话都听不清了?”
刘伶憨直一笑,却见星夜身形容貌较以往截然不同,问道:“当真是逸之贤弟?怎得这副模样?”星夜答道:“当真!如假包换!偶得机缘,故有此身。”见他狐疑,又道:“黄公酒垆后院,樱树下三尺,有酒五坛!”
知此秘辛者,不过当年几人。刘伶闻言这才确信。问起春来、冬去二人,星夜自相引见。三人熟络,星夜问其驾车往何处,刘伶答道:“邙山。你们兄弟三人可同行?”
“自当齐去!”
且说一行人抄小道上得邙山,正值三月时节,路上但见:风轻抚,柳芽渐开;蜂忙催,雏苞欲放。林密剪光影,花香引醉蝶。藤萝披挂山幽静,猿猴闻声无踪影。
寻了个僻静之处,四人席地而坐,把酒言欢。刘伶问春、冬二人:“知道你家哥哥诨名否?”二人不知,只听其徐徐道来,颇让二人忍俊不禁,
确是个趣事:昔年饮酒,逸世酒量欠佳。许是嵇康道了句“不行便不行,莫要逞强”,星夜一听,遂至癫狂,骂道:“嵇叔夜,我靠恁姨,欺人太甚!想我搁我那边也是‘背靠长江水,喝酒当喝汤’!今天,来!喝死你!”刘伶与阮籍见状,戏道:“中中中!逸之可不孬!排场点,定要他躺着出去。”
饮至半夜,星夜已是头重脚轻,面红耳赤。作鹤,要上得天去;学鱼,要过江入海。忽见一位好似仙娥的女子,扑将过去,欲行难言之事,口有言道:“仙子,你的衣裙怎得如此难扒?”
其余人等皆是大笑,曰:“中中中!靠门!”待第二日,众人送诨号“靠门人”。
星夜听得往日糗事,举袖遮面,羞于见人。
打趣过后,又恰风和日暖,俱有醉意。
刘伶忽问道:“贤弟进京做甚?”星夜答曰:“自是做官。”
“你性旷达任性,不拘礼数。岂不闻当今朝廷尽是些好名争利之人?昔叔夜反名教,司马以污名加其身,谋害于他。嗣宗与我皆不敢再言名教,只得于这樊笼中寻一处乐地。然今司马氏已成,何苦不惜性命,再行这逆天之事?”
“伯伦兄,又岂不闻‘以身入局’?今世间,有帝,但重门阀耳。诸士族助司马以晋代魏,然两者皆有篡逆之名。弟愿助其名利皆收。”
“你待如何?”
只见星夜与刘伶耳语,说出这计策来。二人相视一笑。
光阴易逝,不觉已至傍晚。刘伶当下醉意全无,酒兴又起。
春来也乘兴说道:“伦哥,今日你们兄弟二人久别重逢,来来,把你那《酒德颂》快快咏来!我家哥哥不得你其中神韵。”
刘伶性本洒脱,现正兴致高远。
只见豪饮一坛,朗声咏来:“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以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
颂文放浪不羁,咏颂者更豪迈任性。直教星夜梦回当年,不禁轻声喃道:
“洛水赋,牡丹图。浪拋多少帝相枯骨,花对几多才子风流。
今日乘醉登高处:灯火煌煌,天宫随将流光撒。佳人袅袅,只教人形神定住。才醒转,故人不在,只道洛阳依旧。”
后人有诗赞这场相会,曰:
“身困樊笼神自游,世间俗情已罢休。
携友对饮脱尘垢,心上九天身且留。
草木欲将酒来偷,灵猴只把杯来嗅。
今日共赴瑶池会,坐数玉京有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