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徐庶、吴普、樊阿、黄婉贞一行,投子午谷星夜北向,寇多看在甘宁面上,沿途莫敢为难,惟有一处不知好歹,被宁飞锤碎石慑服。这日全抵西都,满目疮痍,一片荒凉。时距董卓、李傕郭汜之乱已逾二载,地方残破,兴复艰难。司隶校尉钟繇移治弘农,关中督卫觊留镇长安,因患韩遂、马腾之扰,复拒李傕、郭汜余孽,已将内外城池修葺得十分坚固。但是进到城内,官无完邸,民无完舍,掩不住衰败萧索景象。市仅米粮交易,不售别物,更无酒肆、旅栈可供食宿。
五人正要访一民宅,忽听街头声潮鼎沸,由东渐近。甘宁目力最远,望一白袍少年,握两口剑,鞘色橙、青,右臂高擎,托一大案,置十余样菜肴并一壶酒,缓缓迫开人群,风中径直走来。只见容颜俊美,脸上稚气未尽,兼透一股英狠,额缠丝巾黄带,一半垂落肩项,顺着晚风飘摆跳动。纵观此举,意气盎然,颇具声势,状甚潇洒出采。
稍顷,甘宁看他走过,回头低谓四人:“彼虽有些能耐,殊未及我。”黄婉贞接道:“不知他要做甚。”话音甫落,那少年蓦然止步,原地转一个圈子,朗声道:“大家且看,这便是你们卫太守每天的晚饭!”登时一片哗然,良久未静。比起关中几乎人人缺粮的境况,这样的宴饮尚过于侈,况是寻常一餐。那少年续道:“即令当今天子、丞相曹操,值此动荡离乱之秋,也不常如此。卫觊顿顿豪奢,岂曾顾念尔等。”虽具煽动之意,但因直呼枭雄名讳,众心慎畏,应者反而见少。那少年似未觉察,又谤了些言语,最后说道:“看你们个个面黄肌瘦,莫如都来分享这些美酒佳肴!”遂将大案置于路边,半晌里再三招呼,并无一人胆敢上前,方才略有些窘,但得色未减分毫,复起不屑之意,便自斟酒取食,大块朵颐,故作豪态,引得众人舌底生津,喉头咽液不止。
甘宁审视周遭,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在黄婉贞背上一竖二横。对方辨得是个“上”字,心领神会,蹦跳至案前:“一个人吃没劲的,我来陪你。”那少年目光略抬,在她脸上转了两转,就即移开,并未理会。黄婉贞试着伸出手去,扯下一条鸡腿。那少年道:“看你脸色丰润,衣着光鲜,显是外乡人。这些都是长安百姓的分儿,还轮不到你。”黄婉贞一怔而道:“话虽如此,但他们不敢吃,你一个人也吃不掉啊。”那少年道:“吃不掉大可慢慢吃来,别以为年纪小脸蛋长得俊,就能占便宜。”黄婉贞后退两步,横过鸡腿咬了一口,大嚼道:“我不占便宜,只是帮你吃。”那少年冷笑:“我自己吃得完,岂用你帮!”黄婉贞道:“卫太守一个人吃是奢侈,你一个人吃也是奢侈,岂不有违本意。我帮你一起吃,也许就不算奢侈了。倘若我朋友们都来吃,一定不算奢侈了。”那少年闻言在理,蓦觉有趣,笑意转善:“就叫你那些朋友都过来吧,只是两双爵、箸,难遂众便。”黄婉贞道:“那不要紧,筷子我用,他们各自都有家伙的。”
人堆里甘宁抢先跃出:“我没家伙,也用筷子!”那少年陡见其人,吃了一惊。他适才托案置案,一路无洒,这当儿铜爵微震,晃出几滴酒来。与此同时,徐庶、吴普对视一眼,带着樊阿亦来案边。徐庶用剑,樊阿用针,吴普不知用什么。樊阿道:“师兄你用小刀好了。”吴普摇头不肯:“医用圣物,岂可作为食器。你素无顾忌,我却不能。”更不愿徒手抓食,只得窘立一旁。徐庶劝道:“此去路途尚远,饮食无有保证。农家绝无此佳味,今拘礼数,天予弗享,不知几时再有。”吴普道:“诸位慢用,一会我到农家胡乱吃些便是。”
那少年听得不屑一笑,因见宁、庶皆会武之人,自己本是好意待客,不想此际反显势孤,虽说并非敌对,毕竟生疏,遂萌去意,就将筷子递道:“讲礼数的那位,我要走了,你请用吧。”吴普犹豫着接过,不忘言谢。那少年嘴角微撇,取壶辞众欲行。甘宁、徐庶、黄婉贞一齐致谢,宁在心中道:“若非蒙你招待,这惟一的一壶酒须是我的。”
那少年且饮且行,甫至十字街口,官兵三向齐出,共二百余人,阻住去路。为首部将名唤伍习,交叉日月双刀,高声道:“适才出尽风头,这下该倒霉了吧!”那少年回身待走,惊见前番拥看的百姓十成里约有三成已脱去布衣,露出细铠,亮出刀剑,断了归路,原来俱是乔装,此际被困当心,四面绝望,脸上微现焦色,两鞘渐渐横过,右手弃了酒壶,挨近橙鞘剑柄。
“慢来!”人群中一将出道:“你坏我名声,并不打紧,只须留下七星剑,便放你走。”白袍少年看那说话之人衣甲与众不同,复闻其语,即知就是关中督卫觊,反倒镇定,遂故戏言:“今有两口宝剑在我手上,哪一口是七星剑,猜得中便还你。”卫觊不假思索道:“橙色那口。”白袍少年一愕而道:“不算,必是你曾经识得,否则岂能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卫觊道:“七星剑削铁如泥,绝世利器,原为董卓爱物,卓因暴虐遇诛,遂归王允所有。然允刚愎自用,不久死于李傕、郭汜之手,宝剑又自归于二贼。后我主公挥兵逐之,夺回此剑,本欲自用,但念卓、允逆正殊途,却都亡于该宝,足见不祥之物,遂使永镇关中,权为兴衰治乱之鉴,迩来深藏府库,监守轮看,并不准他人观用。觊虽总督关中兵马,亦无缘得见。至于刻下猜知,乃度少侠方值危难,必求全力死战,将欲所仗,定择器之上等。”白袍少年略作沉吟,服道:“将军洞察事务条理,人心秋毫,果不同凡响。今既知我欲仗利器,可是忌惮部下死伤,故先诓我交剑,然后动手?”
卫觊不想对方明察至斯,只得坦言:“你在弘农之时,若不曾伤得钟司隶,眼下只须缴剑,尚可饶恕。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祸闯到这分上,却又怪谁来着。”白袍少年清笑一声:“钟繇书法超神,剑法平庸,竟欲两者相融,实在可笑,受我两创,算是便宜的了。今依将军之辞,莫非自以为胜算在握,笃定擒我?”卫觊道:“我亦酷爱书法,已与剑法相融,必与钟公报仇。偌大长安城,倘还教你跑了,朝廷颜面何存。”白袍少年笑道:“汉室衰微,两都皆成废墟,早已威严扫地。”
卫觊一时语塞,部将伍习原系郭汜麾下,凶急之徒,早不甚耐烦,未得上命,便自抡起双刃,绕大半个圈子,奔向对方脊梁砍去。白袍少年余光后掠,看来势略分先后,后刀补前刀,不宜两边躲闪,遂横剑鞘全力迎抵。对方势分见弱,反不能相拒,兵刃双双迫回,左刀背压上右肩,右刀背压上左肩,再也使不出大力气,惟有奋起下盘功夫。白袍少年尖靴跳动,见腿封腿,守了四五式,看准时机鞘上加一把劲,伍习顿失重心,向后飞倒,滚回阵中。
众相扶起,虽不曾伤了什么地方,但以这等输法,委实丢脸之极,于是双刀再舞,上下翻腾如雪,大声席卷而至。白袍少年冷笑道:“我若以七星剑毁汝钢刀,量你也不服。”旋见青鞘吞口迸出光芒,刺进刀幕,登时乱了刀法。只听乒乓作响,日月刀散向两边,中间门户洞开,一虹贯入,直逼胸膛。伍习大惊失色,不觉效仿前番,仰飞而倒,自行滚回,起见襟前破碎一片,背上生寒,不敢再试,乃令部下一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