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蜀地返京起,沿途所见所感让队伍陷入了一片沉寂,沿路从乡绅手里搜刮的孝敬以及土特产都被白露以东厂的名义给献了爱心。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献,待队伍回到京师时,原本满载着礼品的货车已经空的落了灰。
人倒是带回来不少,多是孩童,他们的双亲或是被围困在贵阳府中生死未卜,或是饿死在逃生的半道上,这些孩童已然成了无家可归之人,稚气未除的小脸上比着寻常的孩童更多了一分坚强。
长安道上,仍是贵人们的五花马、千金裘、权贵子弟们照旧笑入酒肆中,一边把酒言欢,一边放出欲望的双眼死死盯着献舞的舞伎,眼神已经全然飘进了舞伎那若隐若现的霓裳羽衣中。
在酒肆的二楼雅间里,领舞的女子飞速旋转着自己的身子,身后的数十名舞伎也跟着转了起来,舞衣飘飘,裙裾随着曼妙的腰肢摇摆,她们边舞边唱以此来取悦坐上的权贵们。
待最后落定女子们都停了下来,权贵们一把揽过将舞伎们揽入怀中饮酒取乐。
扣人心弦的琴音夹杂着权贵们的作乐之声,盖住了关外与西南的动荡。
奉圣夫人府前又恢复了往日门庭若市的景象,上门来找魏公公改户口入族谱求个前程的人都快挤破了门槛。
但凡在朝廷里混的那都非等闲之辈,尤其是这种抱大腿往上升的时候,大家的眼睛那是雪亮雪亮的。
大家都看出来魏公公马上就要鸿运高照了,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魏公公熬过了最为艰难的时光,自然是苦尽甘来了,于是众多改了姓氏的仁兄们又跑到户部把户口改了回来,能入族谱的入族谱,入不了族谱的便改个老乡,好一同与魏公公感受深刻的老乡情谊……
收礼的门房大爷笑得合不拢嘴,却还是摆出一副大架子,对着提礼上门的宾客们呼东喝西,责骂他们不懂礼数连个队都排不好,小小的门房也干出了部长的气势,威风面!
前阵子阉党的兄弟们为了那笔军饷力荐熊廷弼,如今王化贞的心腹爱将孙德功于阵前反了水,至明军大败、广宁落于贼手,西平堡守城将士全部战死。
堂堂大明巡抚竟然如此识人不明,这样的好机会阉党的同志们自然不能放过,纷纷上书弹劾,大做文章,每次弹劾都要给王化贞顺带着扣上一顶通敌的罪名,朝堂又是一片唾沫星子横飞。
王化贞这一败,力挺王化贞的内阁与兵部也都跟着遭殃,东林党一时之间又失了势,到底是打了败仗理亏,朝廷对骂也渐渐落了下风……
“陛下,边关传来战报,后金贼子已攻破广宁城、西平堡,连下数城,兵峰直指宁远,微臣早就断言王化贞此人不可重用,王化贞身为巡抚却拥兵自重,从不听辽东经略熊廷弼的调遣,所行之事皆越俎代庖,以至关外百姓白白饱受战乱之苦沦为俘虏,其罪当诛!”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姚宗文此刻已然化身为正义的使者,站在了正义的制高点之上,掷地有声地说道。
监察御史崔呈秀紧随其后,接着奏道:“姚御史所言正是崔某想说的,此前兵科给事中万喜万大人也曾上奏向户、兵两部求调兵马钱粮与熊廷弼统领,本是一举破敌之好事,谁知道户部、兵部一再推迟,内阁又以耗费过大为由驳回万大人所请,才至如今兵败、三岔河三万将士被贼屠尽,西平堡三千将士全部阵亡,守将罗一贯力竭而死,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我大明将士何辜?百姓何辜?此事不关是王化贞一人之责,兵部、户部是否应当当责,内阁又是否问责?”
兵科给事中万喜挺直着腰杆上前奏道:“若不是兵部放纵,王化贞一个巡抚怎能压过辽东经略熊廷弼一头,王化贞里通外敌坏我大明河山,兵部任人唯亲才酿此惨祸,望陛下重处!”
兵科都给事中方时作为科长,也出来力挺科员万喜,只不过他并非化身正义出来批判,也并非阉党,而是墙头草,眼看万喜同志势头如此之猛,骂得兵部的部长大人不敢还口,便也跟着附议大骂兵部,很是过了一把瘾。
科长方时拿出了粪土万户侯的架势冲着张鹤鸣道:“六万大军一举破敌!怎么破敌反而破的我大明损兵折将,兵部议事之时张尚书你多次夸奖王化贞,这就是你口中的当世名将?这就是六万大军的破敌之策?白白耗费兵马钱粮不说,我大明的颜面都丢尽了,呜呼哀哉……”
一看科长大人如此捧场,给事中万喜又激动了一把,瞪着张部长说道:“这兵部到底是你张鹤鸣的兵部还是我大明的兵部,万某多次劝谏尚书大人这王化贞不可重用,张尚书你不非但听,还一意孤行,如今酿下这般大祸,万某看你如何于陛下交代!”
朝堂陷入了激烈的争吵之中,个个喊打喊杀,大有将兵部尚书张鹤鸣当殿祭旗之势……
张鹤鸣被群起而攻之成为靶子,已经有些顶不住了,血压蹭蹭得往上涨,可他理亏,又不能反骂,只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大家都激动了,就连平日里喝茶看报的老官僚们也跟着激动了,这正是表现自我爱国情操的大好时候,骂得好了还能露露脸给皇帝留个爱国的好印象,可谓是不骂白不骂,骂了也不白骂,起码能过过嘴瘾。
首辅叶向高看着朝堂的局势大为不妙,这事内阁也难辞其咎,他作为首辅,更不能不出面说几句,只怕局势愈发不可控制。
叶向高看了一眼出班凑热闹的诸位官员,冷冷地说道:“大敌当前!诸位身为朝廷大臣,不想着怎么解决,却在这大殿之上争相攻击,成何体统!王化贞识人不明是真,但绝不会里通外敌,若是里通外敌,领兵投奔后金则是,战败固然有罪,自有律法惩处,眼下敌兵犯边其是论罪之时?就算要论罪也等贼子退了兵在论罪,诸位非要在这危难关头定了王化贞的死罪,阵前斩将乃兵家大忌,究竟是王化贞里通外敌,还是诸位别有用心?要做那后金贼子想做又不能做之事?”
首辅发话了,话语还有点狠,有些跟着凑热闹的兄台又把脚缩了回去继续观望,但阉党的同胞们却是无所畏惧,继续炮轰巡抚王化贞。
御史姚宗文作为阉党的开党功臣,此刻又站在正义的制高点上,不把对手给骂到刑场上咔嚓一刀,怎肯就此收手,姚御史一开口那就是要见血的。
“叶阁老,您当然会这么说了,谁不知那王化贞是你的学生,不然那王化贞怎么就能要粮有粮,要兵有兵,那熊廷弼堂堂一个经略却要啥兵部、户部都不给批?若不是有您这位好老师给他王化贞撑腰,他又如何能不把熊经略不放在眼里,又何至于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