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罗被陈天佑这么训斥,也顿时反应过来,暗自后悔。确实,陈天佑所言不假,能被冯寻钟挑选出来护卫自己长子的人物,绝不是等闲之辈,自己只是因为范田广这回不在商队中,就忘了搜集情报,实在是犯了刺客大忌。他知晓自己犯了错误,任凭陈天佑鞭打呵斥,也不吭气,等陈天佑打骂完了,这才垂头丧气的先安顿好陈天佑歇息,自己再会屋里练了一会青丹吐纳法。
次日清早,冯子劲又临沈府做了辞别礼,便领着商队赶路归途去了。这一回没遇上范田广,也不知下一次江南商会何时回来,又会不会有范田广随行。想到此处,燕罗顿时没了主意,这沈府剩下小半个月的工期,也就索然无味了。
转眼就是年末最后一天,整个荆州城已弥漫着节日的氛围,街边商铺摊贩也早早的收了家伙,回家团聚去了。陈天佑站在铁匠铺门口,望了望几乎没了人烟的街道,便使唤燕罗道:“看这样子也不会有人来做铁器了,小兔崽子,关门过年了。”
燕罗此时正在后院里忙活酒菜,听了陈天佑的话,搁围裙上擦了擦手,便抬起门板,准备关门打烊。这燕罗刚合上一半的门板,就听街角一阵轻微铃响,便有一人道:“嘿,果然还有家铁匠铺没关门,可让我好找,伙计别急关门。”
燕罗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人一席乌杉长袍将自己裹着严严实实,手牵着一匹棕色毛驴向铁匠铺小步奔来,那毛驴脖子上挂着一串铜铃,嘀铃铃直响。
“打烊了打烊了,不做生意了。”燕罗摆手就要关门。
“等等!”那人一个箭步上前,用脚抵住燕罗搬起来的门板,不让他关门,笑嘻嘻道,“小伙计借个方便啊。”说着,此人将盖在头上的长衫布帽脱下,露出真容。
燕罗认清此人,却吃了一惊,只见此人身材修长高大,双目深邃,隐约是个人物,可面相却是不修边幅,一脸疲惫,头上长发飘散,仅仅用了一根草绳在头顶上束住,被风一吹,胡乱飞散。此人,正是当日出来荆州时,那个在剑下楼中施展了诡异奇术“偃师之术”,又卖给自己一个精巧机关的神秘男子。
那人放下布帽,也认出了燕罗,哎呀一声:“原来是你啊,小兄弟我们生意有来有回,你帮我一回,咱们下次好再做生意。”言罢,也不等燕罗答应,就从门缝里挤了进去。自从上回燕罗见识了此人神鬼莫测的轻功和叹为观止的偃师之术后,一心想要结交认识,没想到这回竟在家门口遇上,也不阻拦,赶紧放下门板跟随进去。
陈天佑此时已经坐在桌子前吃起酒菜,头也没回就听见燕罗旁跟着一人进来,不由怒骂道:“你个王八羔子,让你关门,怎么又来个人。”
那人听了陈天佑这么怒火,连忙打个哈哈:“哎,老师傅,借你家匠台工具用下,不耽误多久时间。”
燕罗听陈天佑不悦,赶忙俯在他耳边悄悄道:“此人就是那日在剑下楼卖我那个飞刀机关的人。”
陈天佑听燕罗这么一说,也是惊得连忙站起,回头打量此人。此人此时也不管燕罗和陈天佑什么态度,径直走向匠台,脱去了身上的粗布大衣,便将匠台上的抽屉挨个打开,将存在里的工具取出放在台面上。
“咦?”那人打开最底层抽屉,却被里面的某物吸引过去,他伸手将里面的东西取出。一旁的燕罗和陈天佑定睛一看,乃是当日陈天佑为燕罗锻造的最适合他们刺杀一道的匕首“獠牙”。
此人将獠牙放在手里仔细把玩,赞道:“很久没见过那么精巧的匕首了,一般的铁匠师傅可打不出来这样的兵器。不过可惜了,还是缺一点火候。”
陈天佑虽说惊羡此人匪夷所思的偃师之术,但毕竟匕首獠牙是他融合了自己刺杀一道精妙的独门匕首兵刃,被此人如此评价,心有不服,上前问道:“在下拙作,不知阁下有何见解?”
此人见了陈天佑这副残破身躯,竟能打造出如此兵刃,也是略显惊讶,更多敬佩,便指着刀身道:“这匕首锋刃极薄,重量极轻,必然是贴身佩戴,这上面没有使用木柄,乃是一块整铁锻造而成,自然是为了能让匕首浑然一体。既然如此,何不让匕首再轻一些,做至极致?”
陈天佑盯着自己打造的獠牙,也不否认此人所言极是,便道:“可这匕首已经竭尽全力减少重量用材,再减少一分都是极难的。”
那人笑道,从火炉下取出一块炭黑的石子,在匕首身上画了一片区域,道:“若是在这些位置,将匕首镂空,岂不是减少了更多重量?”
陈天佑微微皱眉,反问道:“这匕首用一块整铁锻造而成,就是为了契合我们这一流派,若是当中镂空,可就破坏了匕首的整体流畅,失了手感。”
那人听了陈天佑的解释,摇头笑道:“你们自然是这么想的。”正说着,他就从火炉地下掏出一团泥灰,再取些水打湿,在手里搓成一大块泥团。问道:“这匕首是谁用?”
燕罗道:“当然是我。”
那人将獠牙和泥团分别放在燕罗左右手上,吩咐道:“你一手用最完美的状态握住匕首,另一只手仿照拿匕首的那只手,按住泥团,保持一会。”
听了此人吩咐,燕罗右手轻轻握住獠牙,左手按住泥团,沉浸杀意之中。轰然件,一股杀意猛然暴涨,犹如长鲸吸水,吞吐不定。陈天佑面色稍变,没料到燕罗来荆州之后少了很多刺客杀戮,双手极少沾染血腥,这一股杀意竟能不退反涨,更有精粹之势。反观那人,在燕罗的杀意笼罩下,依旧面不改色,微笑观看,绝非凡人。
燕罗右手握住獠牙,渐渐稳住杀意,不再波动,缓缓锲入杀意的平衡点,这吞吐不定的杀意缓缓平稳,静如止水,却依旧能察觉其中暗潮涌动。就当燕罗寻到杀意完美点时,他左手立刻仿照右手,捏住泥团,留下了深深指印。燕罗轰得撤步收了杀意,长吁一口气,将匕首与泥团交还给那人。
那人接了泥团,反复打量测算,口中喃喃计算着什么,又举起獠牙估量。约莫一顿饭的功夫,他又捡起灰炭石子,在獠牙一侧仔细地划下了一大段波纹图案,这一回,他画的不再随意,而是一点一寸都在反复测算勾画。
待他画完,他将獠牙丢给陈天佑,道:“按着这个图形,将匕首镂空,不仅少了重量,也不会影响你们施展状态。”
陈天佑从未见打造兵刃,还如此精确测量使用者状态的铸造方法,惊得目瞪口呆,再低头看看獠牙上被他标注的可以镂空的区域,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此人所标注的区域,几乎占了整个獠牙的八成,若是按他所言将此镂空,那整个匕首几乎就剩了边缘和刀锋。莫不说这种匕首见所未见,就是能将此镂空的技术,陈天佑自问也是压根做不到的。
“这位大师……”陈天佑进一步道,“这标注区域如此之大,以我水平,惭愧的压根做不到啊。”
那人头也不抬,道:“我代做也可以啊,不过这段时间不行,打造一只这样的匕首太费时间精力,我可忙着开工赚钱。若是有心,半年后我再来锻造一只这样的匕首好了,百两纹银一只。”
“啥?!”燕罗从头到尾压根没敢说话,但听到这确实大惊道,“一百两?才一只?你怎么不去抢呢?”
那人被燕罗这么回呛,也不生气,道:“平日里我可是极少打造兵刃,一般兵器我可都看不上眼,若不是你这匕首确实少见,我也不会花这些手段。”
燕罗还要说话,就被陈天佑拦了下去,道:“阁下这一手,果然是大师风采,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如此匪夷所思的高手,不知阁下什么姓名。”
那人将需要的东西都摆放好,回头看了陈天佑和燕罗一眼,道:“不知怎么回事,看到你们总觉得有缘。我叫古墨北,大师不敢当,平日里就做些哄小孩的玩意赚钱过活。”陈天佑和燕罗也连忙通了姓名。
古墨北摆摆手,道:“不闲扯,我房子到租没地折腾,只好接你们宝地用一用,得赶紧做些东西,赶明好卖了赚钱,年后才能再租个宅子。”言罢,便将怀里的物件掏出来,操着陈天佑的工具,在案台上叮叮当当敲打起来。
燕罗见着古墨北各样工具交错使用,准备好的铁片木片纸屑顺手组合,虽然是看的莫名其妙,却也眼花缭乱,始终看不懂他到底在做些什么。陈天佑约莫知晓古墨北这偃师之术密不外传,便将燕罗给扯到一旁,好让古墨北施展开手脚。
约莫小半个时辰,就见案台上古墨北摆上了一排不知名的各种精巧玩意,不过都是些半成品,估摸着古墨北藏了一手,都是做好了组件,需要时再装配好便可。古墨北盘算着数量差不多了,便收了工具,将做好的玩意收到怀里,放下一串钱,道:“两位,多谢借我工具,在下告辞。”
还不等陈天佑与燕罗反应过来,他便推门而出,牵着毛驴转眼消失在街角。陈天佑燕罗两人见着他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也是惊得面面相觑。
陈天佑回味刚才所见,古墨北将各种打造工具使得炉火纯青眼花缭乱,叹道:“是个惊艳绝顶的人物,本来还想请喝杯酒水,怎么就这么走了。”
燕罗耸耸肩,道:“上次也是,神出鬼没,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