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中元府门前,自从前几日太原刺史的事传出来之后,朝廷中人便闻风而动,以往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如今却是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角门边上的两名门房正百般无聊的聊天说笑,突然后方传来声响,他们连忙站直了身子,屏气静声。
“两位辛苦了。”清冽的声音宛如珠玉,一名俊逸出尘的年轻人翩然而至,让人耳目一新。
“不敢,不敢,原来是元会元。”两名门房打揖道。“可要小的为您叫辆马车?”前段时间揭了榜,第一名赫然就是眼前这位未及冠的青年。
“不劳两位,我家书童在不远处等着。”元烨道。
“哒哒哒。”一名身着红色滚金边袍子,头戴白玉冠,脚踏镶东珠马靴的男子骑马而至,身后还小跑着几名大汉。
“少爷可是要出去?”一名门房忙觍着脸上前,低头哈腰道。
“滚开!本公子还以为是谁挡道,在别人门口吠个不停,原来是你,果然物以类聚。”元骁一脚踢开那门房,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瞥了元烨一眼。
“见过世兄。”元烨拱手道。
“别。”元骁唇角带着讥讽:“不过是个打秋风的,我可不好意思跟你称兄道弟。”说着,一鞭子拍在马屁上,绝尘而去。
“告辞。”元烨脸上笑意不减,宛如无事人般离开了。
两名门房面面相觑,任谁再低贱,被这样辱骂总会几分不满,何况如今元烨是身上有功名的。
以前他父亲被压大牢,身份尴尬的找上门来,是这幅表情,如今高中会元,成为天之骄子,依然荣宠不惊,跟完全没性子似的。若不是教养太好,那就是心机太深…明明是大热的天,两名门房却打了个冷颤。
元烨缓步出了乌衣巷,巷口外一棵大榕树下停着一辆青篷简陋的马车,与巷子里高大奢华的宅院格格不入。
元烨神情自若的上了车,车夫一挥马鞭,朝着北郊驶去。
京城里头有东富西贵南贱北贫一说,因南边多商铺,人气最旺;西边近皇城,被划为官员聚居地;南边多外来人,蛇鼠混杂;越往北走越是贫瘠,黄泥浇灌制成的土坯房随处可见,是苦读的学子或退役下来的年老官兵居住的地方。
元父虽然翻了案,但因在大牢里被打断了脊梁骨,终身瘫痪,只能躺床上,已经当不成官,朝廷发了些体恤金,便让他们从府宅里迁出,元母还因此事气得中风。
元父这些年虽有些家私,但一家里头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也花了个七七八八,最后还是靠着元烨在这郊外找了这个房子才安顿下来。
马车停在一处两进四合院前,一名老门房笑着迎向前道:“二少爷回来了。”
“秦伯。”元烨给了租车钱,进了大门。“父亲今日可好?”
“诶诶。”秦伯年迈,耳朵有点聋,反应也有些迟钝,半晌才道:“老爷方才喝了药睡了。”
“那大哥呢?”元烨道。
“大少啊…”秦伯面带嫌弃努了努嘴:“喝酒去了呗。”
“那我先去给母亲请安。”元烨神情不变,朝着元母房间方向走去。
“好好,真是个好孩子啊…”秦伯脸上又挂起了笑容。
早年老爷带回两位小少爷,夫人还百般苛刻,谁知真出了事,能挑起这个家的不是那个天之骄子的大少,而是这个默默无闻的庶子二少。要是三少爷还在…哎…
元烨在走廊上,遇到了伺候元母的陈嬷嬷,她耷拉着脸,左边脸上印着个红红的手印,手里端着一碗药。
“陈嬷嬷。”元烨道。
“请小少爷安。”
“不必多礼,可是母亲又不喝药了?”
陈嬷嬷沮丧道:“刚刚打了一碗,老奴刚又去煎了一碗。”
“你先端下去吧,我来劝劝她。”元烨道。“现在母亲身旁只有你一个老人了,还请好好保重自己。”
“那就有劳少爷了。”陈嬷嬷道,松了口气,每次夫人闹脾气,小少爷哄一哄后就会安静一段时间。
看着陈嬷嬷蹒跚的背影,元烨唇角含笑,眼里酝酿着看不懂的晦暗。
元烨推开房门,一股久未梳洗的馊臭味道扑面而来,房间里面窗关得紧紧的,虽是大白天,却十分昏暗,隐约可看到墙角的木床上平躺着一个人影。
“母亲,怎么几日不见,竟又瘦了一圈?”元烨恍若未闻到那股难闻的味道,他轻轻阖上门,语气温柔道。
“额…瘪…瘪…过啦…”原本床上平静的身影突然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未明的音节。
“怎么了,母亲?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能说大声点吗。”元烨走到床边,轻柔道。
床上的元母正对上元烨居高临下的眼神,那是怎样一双眼睛,有兴奋,有讥讽,有痛恨…深不见底,望之可畏,元母不自觉发起抖来。
“是想叫我别过来吗?”元烨满意的看着她的神情,坐到了床边。“不过来的话,我又怎么可能看清你这张丑陋的,恶心的,连老妪妖魔都比不上的面孔呢。”元烨唇角带着罪和煦的笑意,嘴里却吐出最伤人的话:“你可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满头白发,皱纹多得能夹死苍蝇。你可记得夜香的味道,和你身上的味道还比之不及…”
“瘪…瘪…馊…”元母剧烈的喘着粗气,阻止道。
“你说…现在你这个样子,谁能认出是当年那位用燕窝漱口,用珍珠敷面的贵妇呢。”元烨继续道:“别说别人了,大哥大嫂和小侄子,最近可来看过你?我真担心,这样下去…”元烨突然贴近元母耳畔,声如鬼魅道:“元清的鬼魂,会找不到人报仇…”
“额…额…”元母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叫,全身不自觉颤抖。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元烨在笑,眼里却如煨了毒般:“如今父亲已经废了,大哥日日泡在酒里,估计离废也不远了,我的小侄子,天资聪颖,对我十分信任,难得又长了一张好脸,你说…等他十三岁那年,我该给他一个什么永世难忘的惊喜呢…”
“求…求…”元母的神情哀怨下来,此时的她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苦苦求着。
“求我吗?当初我们是怎么求你的。”元烨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我和元清敬你为嫡母,你是怎么回报我们的爱戴的…**!哈,十三岁的**!你把我们送给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头做玩物!若不是元清…”
想起惨死的孪生弟弟,元烨深吸一口气,道:“你这辈子最大的败笔,就是害死了元清,却弄不死我。”
“陈嬷嬷照顾得可还贴心,她不是你的心腹吗,富贵同享,患难与共才能见真情。”元烨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瞬间又是风平浪静。“好好喝药,知道吗?我还没玩够,不要死,不然,你在乎的人,我会让他们一个个,生不如死。”
说完,元烨再也不去看床上那团死肉,脸上挂上微笑,开了门。陈嬷嬷正端着药过来,元烨朝她点了点头,看着她富态的身子如今变得老态龙钟,欣慰的笑了。
元烨又来到父亲元恒房中,比起元母的神色激动,元恒显得死气沉沉,瘦的如同一团枯枝,两眼空洞的望着蚊帐。
“父亲,您醒了。”
听到元烨的声音,元恒方才像活了过来般,偏了偏头道:“你来了。”
“父亲最近可好。”元烨问道。